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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电视上我们也三番五次地给全厂职工解释过。厂里的工人有怨言,包括一些干部也有埋怨情绪,甚至有许多人对这件事愤恨之至,这我们都完全可以理解,但问题的真正原因我们实在没法子给干部和工人们讲呀。我们能说这一切并不是我们造成的吗?李市长,这件事我们就是连你也不想让知道呀,我们真怕你知道了,批评也好,处理也好,那就算是我们把人家给告下了,不管怎样,我们这个公司日后就别再有好日子过了。我们不能说,真的是不能说呀……”
郭中姚说到这儿时,再次止不住地哽咽起来。李高成则有些敏感地意识到,这是有意识的在卖关子、设埋伏,想糊弄他呢,还是真的有难言之隐?如果真有难言之隐,那想必肯定就是一些要害部门了。比如像计划委员会、比如像经济委员会、比如像工商、税务机关,比如像财政局,比如像工业局,比如像银行。这几年在企业界这种情况也太多了,这种心态也太普遍了。说是工厂公司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工厂公司也越来越能独立自主了,其实他们面对的婆婆主于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他们感到害怕了。官小庙门大,池浅王八多。哪个庙门也不好进,哪个也想在你身上找块肉吃。而你哪个也惹不起,得罪不得。一旦触犯了人家,真能让你死不得、活不得,让你一天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时候,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冯敏杰好像有些止不住地说道:
“李市长,这件事就让我来汇报吧,这件事是我直接经手的,情况我最了解,问题我也最清楚,我想我还是有发言权的。”
李高成沉默良久,也就同意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对冯敏杰那种急切的心态感到有些不快。你急什么呢?总经理正在汇报,一个问题还没有谈完,你就急急忙忙地插了进来,还怕没有你汇报的时间,你慌什么?
冯敏杰一说起来,李高成那种不快的心情就渐渐不存在了。冯敏杰的口才依然像过去那样好,思维也依然像过去那样敏捷。卓越的攻关能力是冯敏杰的专长和强项,这是当年他起用冯敏杰的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不论在任何时候,也不论是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他都能侃侃而谈、应对如流,而且该长则长,该短则短。需要打动你时,他能口若悬河、高谈雄辩;需要说服你时,又常常会片言折狱,一言九鼎。那些年,在厂里产品大量积压的最困难的日子里,冯敏杰的攻关能力,为厂里立下了别人难以替代的汗马功劳。那时候,不管有多少忧虑和烦恼,只要一听到冯敏杰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他的心情就会感到快慰和欣喜,就会给他带来自信和鼓舞。如今,这如此熟悉的嗓音和话语,似乎又一下子让他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
冯敏杰说得又清楚又简明扼要又有说服力,而且好像只要他一说起来,那种慌乱和不安就全然不复存在了。冯敏杰首先说他的话只代表他个人,并不代表组织。他说1995年厂里买棉花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承办的,如果说有责任的话,那责任全在他一人身上,跟厂长并无任何直接关系。冯敏杰说1995年国家的贷款是4月份就研究决定了的,贷款的手续在6月份就全部办妥。但真正等贷款全部到位,却已经拖到了11月下旬。厂里为了这些贷款能早日划到厂里,整整跑了将近七个月的时间。而我们同棉花销售方的合同,是在7月份就已拟定了的,当时只要有300万的预付款,这份合同就可以签订生效,就会具有法律的保证。但当时公司里真的是拿不出这笔钱来,工人们发不了工资,公司里连电费、水费也交不起。而国家从4月份就决定贷给我们的5000万人民币,我们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无法从中先提出这300万作为预付款把这份要命的合同签定。时间就是金钱,这份合同就是公司的命呀。合同再好,双方没有签字,那也只能是一堆废纸。按说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在别人眼里,从哪儿弄不出300万来。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就是无法能弄到这300万。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就是没有一个地方愿意借给我们这300万。一个外债达几个亿的企业,谁愿意把300万往这个黑窟窿里扔。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国家的这笔贷款,我们也只能上上下下地去跑,只能四处奔波游说。7月份的合同,我们拟定的一、二、三级棉花的平均价格是14000元一吨,等到了8月下旬时,就一下子涨到了16500元一吨。到了9月份时,便再次涨到了18000元一吨,到了10月份时,竟涨到了将近19000元一吨。等11月份我们得到贷款时,即便是四级、五级、六级棉花的价格,也都超过了18000元一吨。贷款退给了我们7个月,却让我们损失了800多万!而且11月下旬,已经到了隆冬季节,这又让我们到哪里去买棉花呀!我们几十个采购员,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产棉区,最后才算在江西的一个县份的棉麻公司里,买回了公司里望眼欲穿的2000吨棉花。
冯敏杰有些痛惜万分地说:“这个县份几乎不产棉花,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们的棉花不好。这个棉麻公司出售的棉花,其实也是在别的地方买下的二手货,但这是人家早就定购下的期货。没有别的,就因为人家有钱,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在咱们身上赚了这么一大笔钱。为了把棉花的价格压下来,我们先后同他们协商了七八次,最后才算以平均18000元一吨的价格,购回了2000吨棉花。同当时各地的价格相比,每吨便宜将近300元左右。棉花确实不好,但也绝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坏。二级棉占到15%以上,三级棉占到20%,四级棉占到10%,五级和六级棉各占25%左右。在最后签订合同以前,我们把公司最好的工程师和棉检人员都请了去,我们商量了又商量,把棉花看了又看。棉花不好,但又不能不买,再不买谁知道价格又会涨到哪里去。要是再买不下棉花,公司里的原料早已用尽,没有原料,公司一年的任务就全得泡汤,几万工人干什么,又吃什么?棉花质量不理想,但相互搭配着,完全可以用,怎么着也比没有活儿干强呀。还有的人说,既然知道棉花不好,为什么第二次又在人家那里买回了几百吨?这些人说话也不想一想,假如我们真的在这上面搞了鬼,我们还会第二次去买吗?我们真的就会那么黑,真的就会那么傻?实际情况是,我们提走2000吨后,人家说他们那儿还有一千吨左右,如果我们想要,还可以再便宜一些。当时全国的棉花行情我们清楚,确实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价格了。虽然没有钱,我们还是答应再买一批。回来后,我们一方面稳住人家,一方面赶紧试用这批棉花,发现这批棉花的质量确实还行,于是又咬紧牙关,倾其所有,又买回了450吨,想想也真是寒酸,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谁让我们这个公司这么穷呀。采购员一见到我们就哭鼻子,也数不清有多少回了,什么价格也给人家谈好了,就是因为钱到不了位,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厂家把自己早已订好的棉花提走。一次次地催公司,一次次地给人家说好话。什么事也不顶,如今是市场经济,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牌子管什么用,人家就认钱。这几年大中型企业的信誉又不好,牌子越大人家反倒越怕你越躲着你。反过来我们自己也心虚呀,人面上,都还是个厅局干部,都还是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其实比人家一个个体户、一个乡镇企业的小老板都远远不如呀。住房住不过人家,请客请不过人家,送礼也送不过人家,坐车也坐不过人家,连身上的衣服也比人家差得远。人家一看你这寒酸样子,在心底里就早已把你看低了几分,我们又能凭什么跟人家竞争。”
小会议室里此时此刻静悄悄的,所有的人好像都被冯敏杰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高成也一样陷进了这种由语言造成的情绪和气氛里。他本想插话说点什么,但好像没机会能插进话去,而冯敏杰好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并不想让你插话,他只是想让你听,只是想给你表白。他就是想打动你,想把你的情绪彻底地扭转过来。
冯敏杰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如今要做点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难。在外头低三下四,回到家里依然还得卑躬屈膝。出门往头顶上一看,谁也压着你,谁也管着你,都说对企业要权力下放,要让企业摆脱束缚、自由自主。可这会儿的实际情况又怎么样,感觉上反倒是越捆越紧,越管越严,婆婆妈妈越来越多了。就说1995年的那笔贷款吧,这是国家和政府早就决定了贷给我们的,银行也并不是没有这笔钱,可为什么就是迟迟到不了位?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呀!要是这公司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会这么做吗?他们舍得这么做吗?眼看着企业一大笔一大笔地损失钱,为什么就一点儿也不心疼!我们跑了多少腿,说了多少好话,请了多少回客,再说句难听点的话,他们吃了多少,又拿了多少!可就是拖着不给你办,有些人我们就是想不明白,他们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黑!有多少才算够!李市长,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其实每年都是这样,每一回贷款都是这样,假如要不是他们这么拖着压着,假如要不是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管着卡着,中纺公司会是眼前这个样子吗?到这会儿工人们闹起来了,公司也即将破产了,这好像才急起来了,可他们从来也不想一想,平时都对这些企业干了些什么?又什么时候真心实意地帮过关心过这些企业?是,我们的体制上有问题,我们的管理上也有缺陷,我们的观念也有些陈旧,但仅仅只是这些就能说明一切问题吗?假如我们真正拥有权力,假如我们真正能够自己做主,假如这个公司真正能让我们说了算,我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