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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秋还是孩子,轻易地就问出“死”这个字,闻人暖觉得有一股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白骨子里冒了出来。“他当然不会死。”她轻声说, “我会救他。晓秋,帮我喂他水,他流了太多血,不喝水会死的。”
“是是是,奇怪你下个月要嫁给小月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救小月的情敌?”何晓秋还在那笑,手里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圣香唇间喂水,边喂边笑,“可是他长得真像个娃娃,好漂亮,让人讨厌不起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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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宫。
宛郁月旦依然坐在那盆“帝麻”之旁, “帝麻”之果已经渐渐成熟,望之晶莹润泽十分可爱,散发着一股草木的香气。
肖雅凤来告状说闻人壑在房里被人点了穴道并被五花大绑,宛郁月旦只是笑,闻言要闻人姑姑做了羹汤给闻人叔叔压惊,却不提查犯人的事。
右手边胸口赫然一道剑痕的杨小重,那年轻冷峻的面容,仿佛依稀呼吸着寒棺里冰冷的气息。他虽然看不清楚,却感觉得到。
闻人暖病情渐重,常常昏迷,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病势转重,他一样清楚。
如果杨小重此刻复生,想必能够替他冲锋陷阵,为他杀李陵宴、为他振起碧落宫君临天下之气势,成为此时伤亡惨重的碧落宫之中流砥柱……
一株“帝麻”,如何救两人之命?他开口说不选择,心里却烦恼得很。
偶然因为寒风稍止而觉得温暖的时候,他会想起一些非常遥远的事,一些古古怪怪的声音,比如说有人赌咒发誓说要脱光他的衣服看他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机关,要放火烧了他的澡房,要分他一半的家产,有人和他一起钓乌龟,有人躺在草地上唱“想回到过去,一直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想回到过去。
恍惚之间,宛郁月旦真的兴起了一丝缅怀,如果能一直活在那无忧无虑的旅途上,该有多好?如果现在仍在武当山上唱歌打牌,该有多好?
一阵寒风吹来,宛郁月旦蓦地一省,眼眸微微一黯:以圣香当日的伤势和病情,只怕不能平安过这个冬天了。
闻人暖和何晓秋给圣香喂下了清水和药汤,盖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身回嘉京园。沿途之上,闻人暖突然说:“晓秋你先回去看看宫里是不是在找绑我爹的犯人,如果没风声我才回去。”
何晓秋直笑说:“点了闻人叔叔穴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话虽如此,她还是先行回去,给闻人暖探路。
等何晓秋离开了之后,闻人暖找了个僻静积雪的巷子,望了望天色。
今日没有下雪,雪正在慢慢地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气。
但天空很晴,并不阴霾,蓝得十分漂亮,只是连只燕子都没有,看着很空旷寂静。
她缓缓脱下了蚕丝夹袄,又解下了貂皮围脖,除去了披风和小棉袄,只剩一袭单衣在雪化的天气里站着,望天。
巷子里一阵风,她一阵颤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诗:“沟水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不知李商隐为何要写这首诗,她在那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虽说穿上了暖衣,但她的脸颊苍白之中还是泛起了一层青红之色,始终不曾褪去。
“阿暖,阿暖你怎么站在这里,冷死了,我到处找找不到你!没事啦,小月没怪你,快回家……”
她带着微笑被何晓秋拉回嘉京园,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以她素来孱弱的体质,一场大病来得凶猛,两个时辰之后已然病入膏盲,奄奄一息。
肖雅凤扶床痛哭,泪尽昏迷,闻人壑使尽浑身解数,终不能让女儿转危为安。闻人暖为人和善爱开玩笑,宫里众人都很喜欢她,终于在当夜二更,许多人呜咽跪求宛郁月旦,救闻人暖一命,请赐“帝麻”! 请赐“帝麻”!
宛郁月旦脸色苍白之极,林忠义和杨中修眼见闻人一家惨状,抱着杨小重的寒棺一场痛哭,终是硬不下心肠见闻人暖病死床榻,同求宛郁月旦先救活人一命。
在众愿难违之下,宛郁月旦终是让闻人壑拿了“帝麻”去和药,众人喜极而泣,只有他丝毫不见快慰之意,脸色越发苍白。
当夜三更,“帝麻”及多种药物和好的救命奇药熬好,端到了闻人暖床前。
肖雅凤哭到昏厥,闻人壑提起调羹要把药喂入闻人暖口中,众人小心退开,只怕惊扰病人服药。一口汤药入喉,闻人暖很快醒了过来,轻声说:“爹,好苦。”
闻人壑忙起身去找冰糖。在他离开之际,闻人暖却坐了起来,饶是她烧得全身绵软摇摇晃晃,她还是坐了起来,甚至下了床。推开窗户,她把那一碗珍奇难得的“帝麻”往窗外一倒,躺回床上去。
闻人壑回来之后她微笑说已把药汤喝了,闻人壑大为欣慰,却不知那干金难求万世难遇的药已被他女儿泼进了雪地里。
第二天一早,闻人暖便似脸色好了许多,也能起床行走,闻人壑和肖雅凤放心许多,“帝麻”神奇之处也正在它药效奇快,十分稳当。直到下午,闻人暖已似全然无事,不需要人招呼陪伴了。
晚饭之后,肖雅凤和闻人壑照旧找了个地方练功去了,她的爹娘性格虽然大相径庭,感情却是深厚的,向来是她向往的伉俪。见父母不在,闻人暖突地从抽屉里翻出把剪刀,绕到屋外窗下。
夜里灯光昏暗,但雪地上一方褐色药渍还是很清晰。她手握剪刀,一下一下凿着冰冻的雪块,凿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块冰冻的“帝麻”药汤凿起,往竹篮里一放,摇摇晃晃地往外就走。
她甚至不换外衣不避人眼,走的虽是后门,却也有人见她笔直地出门去了,看见的人有些诧异。但闻人暖从小爱开玩笑,偶尔做些小怪也是有的,看见的人只是奇怪,却没想到什么。
闻人暖出门之后,她房间墙角缓缓露出一只鞋子,宛郁月旦也是一身单衣,站在新春严寒之中,那双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就直直地看着被她凿出一个大洞的雪地。
他什么也没有说,蹲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被她凿开的雪,那雪在他指尖融化,冻得他整根手指都白了。
提着装有救命药汤的竹篮,闻人暖从慢慢走到快步走,直到她在街上踉踉跄跄地奔跑起来,她一辈子从未跑过,第一次就跑这么漫长的路途,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了再跌倒,她不在乎,反正怀里揣着的是块冰,它不会坏……
跑过了三条街道两个镇区,她终于到了圣香住的小二客栈。
掌柜的见她脸色灰败披头散发,连问:“喂?姑娘你找谁……”一句话没说完,那姑娘在门口重重跌了一下,额头撞出了血,吓了他一大跳。他没认出来这是前儿刚过来的那位美貌少女,刚想去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猛地爬起来,奔入了圣香的房间。
“砰”的一声,她撞开了门。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扑过去跌坐在床头,“圣香……我给你……带药来……”手往竹篮里一探,她却整个人呆住了,刹那烧红的脸变得惨白如死——冰块不见了!
不知在她哪次跌倒的时候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身往外跑,却见房门缓缓开了,一个人白衣如雪、面容温和地站在门口,以锦帕托着一块冰碴,满脸微笑笑得好苦涩,柔声道:“它在这里……别急……它没有丢……”
闻人暖看着宛郁月旦,“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突然哭了出来, “你……你……”
看她泪流满面的脸,宛郁月旦把“帝麻”的冰碴放在桌上,换了块锦帕擦她的脸,他也微笑得好辛苦,“别哭……另U哭……”
“你知道……我骗药?”闻人暖伏在宛郁月旦怀里,泪水湿了他满身。
“我知道……”宛郁月旦失神的眼睛更加失神,“可是我不想知道……”
“我没有办法……不救他……”闻人暖的身体烧得发烫,她的心跳跳得全无章法,刚才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宛郁月旦第一次抱着闻人暖,厮磨着她的颈项耳发,听她哭,她反反复复地说没有办法不救他……
他微笑得更温柔,“圣香本就是个……让人没有办法的人……别哭,我不怨你爱他,我……帮你……好不好?”
“月旦……”闻人暖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很迷惑,“你不怪我……骗走了杨师姐的药?”
“不怪。”宛郁月旦保持着微笑。闻人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缓地问:“你真的……真的……”真的心甘情愿为我如此?她没有问下去,宛郁月旦侧过脸去,他已经快要保持不住微笑,快要崩溃了。
闻人暖的呼吸更加急促紊乱,呆了一呆以后,她转身去找那块她以性命换来的冰碴,猛地一起身,她突然整个人怔住了:床上那人不是圣香!
床上躺着一个年纪轻轻额头刺字的士卒,却不是圣香!那士卒似乎受伤或者得病,仍在昏迷。
宛郁月旦看不到什么让闻人暖突然呼吸都停住了,蓦地他跟着站起来,“阿暖?”
闻人暖失去颜色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整个身体往后就倒。宛郁月旦接住她,两个人一同跌倒于地,刹那之间,宛郁月旦清晰地感觉到闻人暖的体温从极热变成冰冷,她松手之后那块冰碴砸在宛郁月旦腿上,“喀啦”滚出老远,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他不是圣香……圣香在哪里……”闻人暖喃喃地问。
宛郁月旦脸上的微笑终于破裂,只余下一片青白,“你说什么?”
闻人暖的心跳和呼吸一样快得几乎是疯了,陡然大口叫一声:“他不是圣香,圣香在哪里?”
圣香……宛郁月旦脸色惨自得像雪,“阿暖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闻人暖整个人都轻了,躺在宛有阴旦怀里觉得就像快要飞走一样,她突然笑了笑,“罢……了……月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别……别……怪我……”她伸起手摸了摸宛郁月旦的脸颊,“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