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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足下不停,殷红的罩纱衮袍拖曳在地上,犹如开绽的巨大花瓣。雨水透进来,浸的江采茗一阵透湿,小衣黏贴在身上,风一吹冷的直寒战。
“皇上对姐姐情深意重,可是皇上,您以为姐姐她真的喜欢您吗?您以为她是为侍奉您才进宫的吗?九年前,皇上在曲江的明月楼上临水而立,臣女一见倾心,一直一直眷念于陛下,可是姐姐呢?她在旭阳有心仪已久的情人!那人一头银发,洁白无瑕,姐姐她从未忘记!那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爱人,那才是她生死相许的爱情!”
沉络的脚步顿住,猛然回过头来!
周福全知道大事不好,浑身格格打战,看着那江采茗带着嘲讽和残忍的笑意,一步步爬来,手指牵住皇帝足下曳撒冷硬的银边。
江采茗抬头微笑,眼眶被泪水泡的发赤,轻声哑然,看着手中那片殷红如血的衣角,鲜艳的迷失了她的眼睛,“皇上,臣女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姐姐说她爱的人,有世上最洁白的灵魂。她日出日落都惦记着那个人,她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她人离开了旭阳,心却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脖子上,至今还挂着藏有那人银发的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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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领着曾婕妤乘青辇回到御帐附近,正好和抬着废弃龙床的两对宫人们擦肩而过。
雨势越发密集,草木葳蕤,青辇上的油布边似水帘一样挂着冷雨,随风浇湿了江采衣的身子。身边的曾婕妤披着鹤氅,冻得小脸越发青白,缩着身子依偎在江采衣的身侧,娇娇弱弱不胜一碰的模样。
那沉香木的龙床有足足五六人宽,两队宫人扛着甚为沉重。人人沉默无声,领头的内侍提着两溜红纱罩着的小宫灯在前方开路,漆黑的雨夜里面,人影仿佛在黑暗深处浮动的亡魂。
这一季的梨花已经开败,坠在雨里,在足底踩成零落的香泥。
御帐近在眼前,灯火通明,风雨中显得越发巍峨。牛皮上的铆钉反射着檐角宫灯的火光,光圈一层层地穿透雨雾,又渐渐淡去。御帐外,两对粉衣宫人垂首敛袖,默然侍立。
江采衣看到熟悉的龙床被抬走,不明所以,连忙回头想问问,却发现那些宫人似乎极为惊惧,对她行礼之后就匆匆跑开,居然没有人胆敢上前给她回话。
周福全缩着身子等在御帐外头,见到宸妃青辇连忙凑过来,伸出手臂让江采衣搭着下辇,“娘娘,皇上等您很久了。”
皇上回来了?江采衣心里一暖,顿时觉得喜悦从每个指尖透进来,她甚至等不得身后的曾婕妤,提起被雨打湿的裙角就向内帐里头跑去。
她跑的那样欢悦那样焦急,地上的青石板被大水冲过,冰冷而光滑,丝履踏在上面,寒意能从脚跟直窜上心脏。可她半刻都不愿意等待,她那样焦渴,那样渴望,似乎再多等待一秒就要死掉一样。
“——姐姐!姐姐救我!”内帐的帘子还没有掀开,里头就蹿出一个狼狈的身影,模糊的直扑过来,和江采衣直直撞在一起。
“咔!”一声,是双膝重重跪地的声响。
江采衣被冰冷柔软的双臂给缠住,脚下狠狠一绊,赶紧抓住身侧低垂至地的珠帘才稳住身形。珠帘杂乱一阵碰撞,光滑冰凉,映的帐内光线有些陆离扭曲。
“你——”江采衣的膝盖被江采茗狠狠抓着,一阵钻心痛楚。
江采茗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裙裾里,哭的撕心裂肺,“姐姐……我明明是奉了姐姐的命,在帐子里等着伺候皇上的,可皇上却非要怪罪于我!说我拿着把柄威胁姐姐……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啊,姐姐权倾六宫,是北周的宸妃娘娘,我哪里来的本事胁迫姐姐呢?姐姐,求求你……快去跟皇上解释清楚,救救妹妹的命啊……”
江采衣艰难的低头,看到江采茗哭的撕心裂肺,她身上小衣残破、头发蓬乱,白皙柔软的娇躯暴露在空气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惧的模样。
这时候,刚好有惊雷贴着头顶炸开,青白色一阵闪烁,震懵了江采衣的神智。她艰难的紧紧抓着那几根珠帘,须臾不敢放手,然后无措的,恍然的,看向内帐里面。
耳畔似有嗡嗡声,什么也听不清。但是,她偏偏就清楚听到了江采茗说的“把柄”二字。江采茗这一番哭闹,就是为了提醒她,她还有“把柄”在宋依颜手里。
把柄。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宋依颜真正想做的事情。她不给她逃避的时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见缝插针,不择手段。
江采衣扭头去看周福全,老太监的脸庞藏在暗淡的烛火中,看不真切,只是清楚写着无可奈何和恐惧。
周围的宫人似乎都比往常沉默的多,一对一对的立在廊下,手捧牡丹鎏银香炉提灯,垂眉敛目,风吹雨泼都寂然不动,宛如钉在地上的石头雕像。
方才急切的心情犹如烈火被冰雪兜头一泼,极大的恐惧窜上心头,江采衣像个被铁水浇铸的人偶,茫然的隔着一层薄薄月白薄纱,站在距离内帐不到一步的地方。
里头,就是皇上。
他的影子很清晰,他坐在九层紫铜灯架下,江采衣从一副青丝之间看去,那个修长的人影清晰可辨。
大风把透湿的月白纱帘一角猛吹起来,江采衣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皇帝足下的衣摆,那鲜红衣袂上的金色牡丹展开层层丰润的花瓣,恍如盛开。
“娘娘,皇上在里头等您呢。”老太监干巴巴的声音犹如从什么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说着这话的时候,江采衣背后也传来轻巧的足音。曾婕妤款款从青辇上下来,缓缓停在江采衣背后。她身上鹤氅的水坠落在地板上,清晰的一滴又一滴。
前面,跪着江采茗,后面,跟着曾婕妤。
江采衣颤抖着伸出手去,鬼使神差撩起了面前的薄薄纱帐。
内帐里,北周的皇帝陛下手指托着下颌坐在桌边。他柔软的黑色长发铺在朱砂红的展衣上,衣上栩栩如生的赤翟犹如翻飞的艳丽火焰,混沌成一片无比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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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举步走进房中,一步一步,虚软得如同踏在云端,空荡荡地全不着力。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机械式的迈步,身后跟着曾婕妤迤逦而行。
前方的皇帝是火焰,而她的影子倒映在石砖地上,犹如扑火的飞蛾。只是,她追逐的火焰有是冰冷的。
皇上在微笑,表情柔和,可他浑身的疏离和冷漠却不容错辩。她是他的枕边人,他的一举一动她都刻在心上,他一个敛眉一个轻笑她都懂得。
他形状妩媚的凤眸里面冰封着冷,江采衣的步伐越迈越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一刻她恐惧到了极致。某种痛苦的情绪在堆积,慢慢地,像是一把钝器,敲在心头,很慢,不重,只能堵在喉头,闷在心底的迟钝的疼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难受。
曾婕妤好几年都没有见过皇帝,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黑幽幽的灯火中,她袅袅的跪下身去,对前方的君王行着柔婉的大礼。
外面的雨声下的苍凉,沉络瞄了曾婕妤一眼,徐徐吹散了手中茶盏的白烟,苍白手指压着鲜艳红唇,挑起一个嘲谑的微笑。
江采衣僵硬的站在皇帝面前,听他叫着,“爱妃。”
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密密的酸楚就从眼眶冲了上来。她有好多话要说,好多事情要解释,可她犹如蜡做的死人,僵在原地无法开口。江采茗就在身后,只要她说错一句话,玉儿就会被送上秃鹫盘亘的悬崖!就是拼上性命,她也必须保护江采茗。
“采衣,”沉络并未搭理曾婕妤,淡淡开口,“江县君,是你送进来的么?”
江采衣突然害怕起来,怔然望着,一语不发。她像是被鬼糊了口,泪水困在黑眸,无法回答。
“她是你妹妹,你若一定要迎她入宫,朕也不会下你这个面子,”沉络并未看她,而是转着手指尖小巧的荷瓣托盏,似乎很是专注,“你想给她讨个什么位份?选侍?婕妤?贵嫔?还是四妃?”
那话一字犹如一刀,他每说一句,她就要狠狠的发抖。他的嗓音华丽而且冰凉,比任何时候都更残忍。
“皇上……”
“若有难处,你尽管提。”他淡淡的捏着手里的茶盏,神色极为平静,“现在不提,日后若再想说,朕也不会听。”
她当然想要说给他听!她想要跑过去狠狠的抱住他,告诉他,她真的没有办法!……虽然被泪水迷蒙了眼睛,可是她能够清晰的看到,有某种莫名的鸿沟在两人之间轻轻刻画。
他就在眼前,她想要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挽救,去温暖,去撕裂两人之间越来越清楚的冷漠。她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打碎一切阻隔在他们中间的障碍……她呼吸急促,面额潮红,手指紧缩,她在激烈的冲动中颤抖,可事实上,她却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安静看着冷淡在悄然蔓延。
“……你好得很。”沉络不疾不徐,浅浅冷笑。指头沾了金雀枝馥郁的味道,送进唇里缓缓咬着。指腹一阵疼痛,咬的泛出血丝来。
曾婕妤眼皮子一揭,心里暗暗高兴,还带了一分二分的幸灾乐祸。今儿个日子挑的好,居然被她碰到皇帝和宸妃在起争执!自古以来,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皇帝都最恨人拉帮结派,而宸妃却偏偏犯了这个忌讳!江采衣先是举荐江采茗,接着又带着她来请安……任谁都会认为,宸妃是在扩大势力,企图独霸北周后宫!而独霸后宫的妃子,距离干涉朝政也就不远了!
如此,她就来添一把火吧!
曾婕妤死死控制住嘴角渐次扩大的笑意,头顶一片小小的青白色火焰燃烧,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娇声婉转,“臣妾给陛下请安。今日宸妃娘娘见臣妾身上不好,特地领着臣妾来见见皇上!娘娘慈怀贤仁,臣妾铭感五内。日后,臣妾一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