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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能预料顺治帝对董鄂妃竟会爱之如斯,就在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顺治帝安排身边最受倚重的内监吴良辅前往悯忠寺削发出家为僧,这天他甚至亲临悯忠寺观看吴良辅出家仪式。但在归来的当晚顺治帝就染上天花,发起高烧来。
也许是预感到病体沉重,势将不支,初六日深夜天子就急召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王熙及原内阁学士麻勒吉入养心殿,口授遗诏。王熙、麻勒吉二人退至乾清门下西围屏内,以初七一天的时间撰拟。
初七当夜,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天子便与世长辞了。
她跪在养心殿外,听着那报丧的太监哭着喊皇帝爷驾崩了,刹那遍地哭声,直冲云霄。
而她的齿咬着唇,一嘴都甜腥的腻人。
只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纵是她满心嫉妒的那个女人死了,皇帝的心上人也不会是她,更不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活在没有皇贵妃的世界里。
她是满旗人,不重汉人文化,亦不像汉人那般爱读文史。可就是这样,为了得皇帝欢心,为了能如董鄂氏,她还是强迫自己读了。
在迷茫与悲伤里,她莫名的就想起前人的一句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一句生死相许,她何尝不愿意与君同棺,可是她知,这一生,都再无机会了。
生前他不会爱她,死后,他亦不会。
连太后都看得出他的绝情,说是皇帝下了遗诏,实则是盛怒之中拟定了这个不孝儿子的罪己诏,洋洋洒洒,足有十四条罪过,几乎完全否定了顺治帝一生中最有光彩的政绩。
是啊,他连生育他养育他的母后都不顾了,又岂会顾念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后?
她一时陷在回忆里,太后看她似乎明了,方怅怅叹一口气:“表面看去,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保成好,其实哀家何尝不是为了保住吉祥。你道当年皇后已废,福临那般宠爱皇贵妃,为何不封她为皇后?哀家实话告诉你,福临的确曾起过要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心思,是皇贵妃苦苦哀求,对福临说了一句话:君欲置妾于炭火其上乎?福临这才作罢,立你为后。若吉祥入宫,皇贵妃的下场便是她的将来。我们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先有太宗文皇帝为宸妃之死哀伤而崩,后有福临为董鄂妃一病不起,哀家实不愿再看到大清有第三个皇帝为区区一女子而罔顾江山了。玄烨聪慧,知我心意而恩泽六宫,不偏不倚,可是保成……他襁褓之中丧母,自幼与吉祥为伴,哀家知道吉祥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拔得好了,他舒坦,拔得不好,他迟早要走上他曾祖父和祖父的老路子。哀家有生之年,势必要将他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她听得骇然,本能的问:“那吉祥呢?”
太子或可斩断情丝,可是吉祥……襁褓之中入宫,父母俱不在身边,唯有保成是她的依靠,是她信仰的天,若保成区了别人,吉祥会怎么办?
太后淡然地笑:“吉祥是比董鄂。乌云珠还要聪明的人儿,她比乌云珠要更加坚韧,也更加刚强。乌云珠能忍的,吉祥忍不了,她忍不了太子纳妃,也忍不了平分杯水。你不知,哀家不过稍稍将要为太子选妃一语递给她两句,她便向哀家请了旨,要嫁给别人。”
“这怎么会……”
“这怎么不会?”
孝庄太后依然笑的云淡风轻,而她却在只言片语中听见辅佐三朝帝王的女子最残忍的心意:“只要吉祥嫁出了宫,只要她在宫外好好生活,你道,太子会如何?”
太子会如何……是啊,太子会如何……
太子只会过得更好,甚至于为了吉祥,而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帝王之路。
唯有帝王之路,将来或可重新夺回吉祥,如他的祖父得到董鄂妃。
便是夺不回,也不会因六宫中任意一个女子,而自伤己身。更或者,他没有她们料想的那么痴情,在万紫千红里忘记了吉祥,如他的皇阿玛一般,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那,才是太后与皇上期冀看到的吧?
随手摸一摸太子妃的鬓发,这个女孩儿从一开始就是荣幸的。
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远嫁了他人的女子,但六宫终究还是她的天下,太子也终究守在她的身边。
含笑看着太子妃告退离开,太后轻轻捧过茶盏,慢吞吞轻嘬了一口。
属于她的故事已经远去,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八十二章 福建
第八十二章 福建
而在遥远的福建晋江,敏瑜的日子也没比她闺女好过到哪里去。
她原就怕水,重生之后又未曾出过远门,往来多是车马相送。自紫禁城一路南下,山水迢迢,直把她折腾够呛,趴在船舱里吐得昏天暗地。
施世范忧心忡忡,看她似乎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抱着敏瑜的身子,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过。
随行的丫鬟告知老夫人处,饶是六房七房以为她装腔作势,待到看见她人都折磨得不成形,方知敏瑜舟车之苦,心里不由都软了三两分。
三房的冯玉镜虽也是身子弱,可到底在福建那里坐惯了船舫,见敏瑜受难,不由得撑着身子过来陪她,又叫人去备了一些防止晕船的汤药,熬了伺候敏瑜喝下。
好不容易等到靠岸,敏瑜一上轿子,直觉整个人都虚脱了,连看一眼晋江当地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六房媳妇郑红缨和七房媳妇马秀菊并肩坐在她后面的马车里,陪行着老夫人,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一众媳妇则另坐一辆马车,丫鬟婆子都套了大鞍车坐着。施世范兄弟一行人则跟在老侯爷的棺椁后面,亦步亦趋。
这一番回府,势必声势浩荡。福建当地先一步得到消息,都知靖海侯薨了,百姓感念老侯爷多年镇守福建一方,劳苦功高,自动自发就加入了送葬的队伍中。
敏瑜浑浑噩噩里,只听人说回府了,又有丫鬟来掺了她出轿子,迷迷糊糊里就送回了房。
房外似乎是老夫人的声音,命人好生照料了她。
敏瑜强撑着精神听几句,或许是一路行来心智疲乏,未及听完,敏瑜就一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隔日傍晚。
她从京师来,顾虑路途遥远,恐耽搁时日太久,故此将仆从多数留在了京师施府,由翠儿和桂嬷嬷共同执掌府内外大权,此次随行便只带了璎珞一人。
见她醒来,璎珞拍着胸口,一个劲儿念佛道:“阿弥陀佛,奶奶你总算是醒了。”
敏瑜卧在床上轻轻扯着嘴角,笑容虚弱:“我只是累了些,你念什么佛?”
璎珞撇撇嘴,起身给她端了茶来,伺候敏瑜喝了:“奶奶您这一累可比病了一场还厉害,从昨儿至今,八爷来来回回都跑了不知多少趟,见奶奶睡着,一丝儿大声都不敢出,迈步就出去了。还怕奶奶出了什么意外,又不吭声请了大夫,给奶奶把脉。”
“那是你们八爷大惊小怪了。”
敏瑜想要笑,茶水才咽下去,不禁咳嗽起来。
璎珞给她顺了顺气,敏瑜这才喘息均匀,抬头看着屋里。
屋里的陈设与一般府邸无甚大出入,独有那些个漆器,或彩漆晕金、或朱漆描金、或嵌螺钿,造型奇特,工艺精湛。
敏瑜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自然认得那些都是福建当地有名的脱胎漆器。
据说这种漆器的制作,是先以泥土、石膏、木模等制成胎型,再以生漆为粘剂,用苎麻布、绸布逐层裱褙,阴干后脱去原始模的谓之为布坯。还有一种是木坯,两者皆要在坯地面上经过上灰、打磨、髹饰研磨,再加以纹饰,使之成为绚丽多姿的脱胎漆器工艺品。
她左右望了望,因府上办丧事,人手多调动到外面待客去了,她这间屋子不免冷清些。
敏瑜支耳听着外头似乎有诵经声,不觉问了璎珞。
璎珞便道:“外头做道场呢,文杏说这是福建当地的习俗,人没了要‘做七’,每七天叫一七,七七四十九天,每一七都要请道士做道场,要么就是请和尚尼姑念经,咱们府里请的是灵源寺的大师。”
怪不得她睡梦里一直听见钟磬诵经之音,可叹她病邪侵体,还当自己是入了魔障。
外头施世范听见丫鬟报说八奶奶醒了,连日拎着的心堪堪落地,穿了一身孝服就从前院匆忙赶过来。
他多日未曾认真洗漱过,脸上的胡子竟都蓄了起来,敏瑜抿了唇欲笑,灵光一念,想他是为老侯爷新丧以致伤心于此,笑容便又停顿住了。
施世范侧身在床沿坐下,握住敏瑜一只手,仔仔细细看她半晌,才轻轻道:“好些了吗?”
敏瑜半靠在床上点点头:“嗯,好多了。”至少不用吐得半死不活了。
施世范松口气,厚实的大掌包住敏瑜的素手,还带着烈日的余热。
倘或在京城,六石榴才上红,而在福建,六月末却已经热得骇人了。
施世范内里本就穿了袍子,外面又是素服,由不得他不热。
敏瑜抬了手,只管拿着衬衣袖子给他擦汗,施世范一愣之下,倒是忘了避开。
见她如此,明白过来却好笑地攥着敏瑜的手道:“快别管我了,你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呢。才刚好,多休息休息才是。”
敏瑜摇摇头:“我只是坐不惯船,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没问你,外头都谁主事呢?”
“是二嫂偕同六嫂主事,你尽管休息你的,新官上任,也不急这一时烧那三把火。”
施世范原本以为敏瑜担心家务,忙将话告知。
敏瑜却低低啐他一声:“谁要去烧三把火了,我只是想着若外头有人主事,横竖我便装作不顶用,图个几日清静,在额娘身边照应照应也就罢了。”
“额娘那里有三嫂四嫂和五嫂她们照应呢,何须多你一个?”施世范一勾敏瑜的鼻尖,虽说敏瑜只说了一半的话,他却全然猜得透敏瑜的心思。
六嫂郑红缨一向在福建靖海侯府作威作福惯了,不料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