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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措辞阴毒,说得厅里鬼气四溢。两名仆人满面惊悚,仿佛刚刚目睹了一场凶案。封乘云微微皱起眉头,扶住桌沿似要站起,却没有动作:
“你是说,我杀了玉蝶,仅仅为了一颗珍珠?她是我妻子,连人都是我的,更别提那些身外物。这家中任何物件,我都可以随意拿去送人,谁也管不着的。所谓被逼与牡丹分手以致走投无路,更是无稽之谈。即使玉蝶对我的移情别恋诸多不满,我又何必迁就她?别说只是在家外有个红颜知己,就算要娶进门来,为人妻的,也不能说半个‘不’字。若是坚决不允,便是不贤,便是善妒,便能用‘七出’之条,将她休回娘家去。”
这一段,若拍案而起,慷慨陈词,倒能有十分的气势。但说话人像是提不起精神,瞳眸空洞,轻声慢语的,反而透出些凄清来。仿佛这套说辞,是早已备好的,到了临出口时,却没了心境,但又非说不可,只好虚应般随口言之了。
“娘家?说得好!正是这个‘娘家’!请问,夫人闺名为何?”
“闺名?”封乘云脸色微白,一滴汗水滑下额面,“玉蝶啊。”
“这正是不妥的地方!家中妻室,是一名男子的私有,悉心收藏于闺阁,不叫外人窥见,才是常理。我识得一位房公子,与他谈天时,无意中探问他妻子的姓名,人家当场翻脸,恨不得立时生出獠牙来,一口把我咬死。这才是恋妻成狂的正常反应!而你,主动提到夫人闺名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到底是对死者念念不忘,委实无法自制,还是别有图谋?比如,刻意将夫人的名字摆在众人面前,让人自以为了解,便不再去深究?
“除了将‘玉蝶’二字挂在嘴边,还有诸般做作,都显现出你对妻子的爱慕迷恋。最惹人注目的,要数那墓碑。你把它当作活人一般关照,看在旁人眼里,只会怜悯:好一个痴情男子!竟将死气沉沉的石头,视为爱妻的替身!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夫人亡故之后,你连续几日不曾露面,第一次出去见人,就是为了迎那墓碑!刚一送到,你便吩咐‘快快’抬进去。接着口吐惊人之语,把在场人众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让人没心思留意那墓碑。即使想看,你带路时站在近旁,抚摸时大袖遮挡,人随碑走,将大家的视线封了个严实。放置地点也有讲究——不能卸在庭院,因为那里人来人往;必须请进卧房,因为无人可以擅闯。红羽送饭,你要她搁在门外,不得入内;再加上一个我,迫于人情世故,只好开门放行。而那时,你整个人趴在墓碑上!起身后站在床沿,以身型遮掩,之后更是拉过锦被覆盖。一系列的动作,只有一个结果:除你之外的人,无缘目睹墓碑上的刻字!
“但是,尽管你费尽心机,我还是看到了,四个字:‘玉蝶之墓’!若是在乱葬岗瞧见这样的写法,我丝毫不觉意外。但在能够精心料理后事的情形下,这也太过轻率了。任谁见了都难免疑惑,不对啊,再简单也该是‘封门某氏之墓’。为什么不这样写?怕人知道什么?标准的六字中,五个毫无悬念,只剩下这‘某’字有掩饰的价值。夫人的娘家,到底姓什么呢?
“这可不易打听。毕竟,通常人只关心一家之主的姓氏,对他娶的是哪家闺女,则毫不在乎。好在乱神馆宾客众多,事有凑巧,我无意间撞见了当年的兰儿和她的夫婿。这位房夫人极其坦诚,一听说我是她家小姐的至交,立刻推心置腹,连自己的身世也直言不讳:襁褓之中便失去父母,无情的叔叔婶娘只随便叫她‘兰儿’,连个正经的名字,也不曾替她取过!
“听到这里,我真是喜不自胜。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已近在咫尺了!试想,当年的主人家,十分厚待兰儿这丫鬟,甚至让她读书识字,地位仅次于正牌小姐!如此亲昵的关系,难道会任她顶着一个乳名就嫁为人妇?如果她拥有全名,一定是义父或义姐取给她的!对于贴心的下人,主人通常会赐她自己的姓氏,何况已经视如己出?所以,她的姓,必然就是夫人的姓!
“可惜,在下无法直接发问。之前不忍让她知道这桩凶案,又答应她夫君隐瞒当年惨祸,已堆砌下许多谎言,可不能前功尽弃,只好使个小手段,让她自己吐实。人在何种情形下,会自称全名呢?撮土为香时,或指天誓日时!我故意污染夫人名节,她果然中招,跪地虔诚道:‘我封玉兰对天发誓……’不错,她的大名,叫做‘封’玉兰!夫人娘家姓封,夫人闺名封、玉、蝶!”
三字一出,封乘云颜色灰败,脸上渗出几丝绝望。
“现在想来,在房家,我所提到的‘封姓友人’原是指你,但听在他们一对耳里,说的却是夫人!”
红羽不惜打断离春,焦急地猛拍椅面:
“离娘子,你弄错了!这绝无可能的!”
赵管事也来了精神,靠在椅上侧目道:
“就算你想陷害人,也不要编出这么耸人听闻的龌龊事!”
离春清淡一笑,望定封乘云:
“看啊,刚才我指称你杀人,他们都没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足以见得这事多么有违常理。我大唐是礼仪之邦,最讲道德,最重伦常。国人时刻装在胸中的,莫过于宗族观念,也由此衍生出许多规矩,其中极关键的一条,就是——同姓不婚!
“只要同姓,便算是一家中人。即使毫无血缘牵扯,也不能得成眷属;只要不同姓,哪怕是表兄妹之亲,同样可以结为连理。‘封门某氏’,‘某’字处填上张王李赵,什么都没问题,唯独没有‘封门封氏’的道理。既然同姓不婚,现下又夫妻同姓,何解?想想亦然也姓封,若他姓的是母姓呢?只剩唯一一解:入赘!”
封乘云神情委顿,认命道:
“世事果然天注定,偏巧这时兰儿会在长安……”
“即便不能获悉夫人姓氏,我也早已起疑,大不了派人去闽南调查,只是耗时长些罢了。”
“我自认不曾露出任何破绽啊,到底是何时?莫非,这就是鬼神之力?”
“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鬼神?书房一番谈话,一切就昭然若揭了。我曾说过,出身一事,最是瞒不了人。生在一个阶层,自然会与同等尊卑的人们有着一样的思路,面临相同事情时的反应也如出一辙。这种定式,仿佛烙印在骨血中。即使境遇变迁,外表可以修饰,气质可以假装,但观察人世的角度,却很难更动。举例来说,我的外号‘离娘子’,便可当作识人的工具。”离春凉凉一笑,“‘娘子’二字,本来只是‘女子’的意思。粗俗无礼的人,却往往暧昧地认为是‘妻子’,然后直接联想到我貌丑难嫁上。有教养的读书人,通常不至如此,也许暗地里同样意淫不已,但只放在心中,不会宣之于口。而那日你是怎样说的?还是叫我馆主,除了玉蝶,实在叫不惯其他人‘娘子’?那群抬墓碑的粗鄙人,有类似的说法,合情合理;但你一个‘儒商’,也把这普通的称呼解作这个意思,还当面直言,实在令我费解之余不得不生疑:莫非你从前也曾身份微贱、粗鲁不文?本来还担忧是我偏见,结果稍加测试,你便露了马脚。”
“测试?”
离春仰首吟诵: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封乘云眉头微蹙,脸上透出茫然。红羽被频出的惊人事实骇住,刚刚醒过神来,无力笑道:
“离娘子,又错了!那时我要同你说的,便是……”
赵管事本就恼恨离春道破他的阴暗心思,这下可逮着机会,急忙截口讥讽:
“才学粗浅,就不要出来献丑。‘将仲子’,‘将’字在此处作‘请求’讲,应该读‘枪’音!”
离春恍若不闻,只是沉默,好像等对面的人自己领会。封乘云左右看看,脸色愈加凄迷,喃喃道:
“方才你读的是‘江’,那日也是……”
“不错!何等明显的错误,连你家略通文墨的侍女都听出来了,你这号称自幼文才就受尽称赞的老爷反而不觉有异,岂不耐人寻味?”
“当日吟诗,竟是这样的阴谋。你真是一字一句都包藏心机。”
“你又何尝不是步步为营地欺我呢?自从对你的身份生疑,试探地要你回忆当年情史,那之后你我都没有实话了。根据在下推断,若你之前出身卑贱,没有机缘接受教化,应是文理不通。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现今既然能在商界立足,同行们又都被你的儒雅气度迷惑,无一人质疑你的过往,想必经过了一番刻苦自学,识字应不成问题。为求证实,李白的《长干行》边写边念,不曾写完你已诵出,果然没错。同时也算提示我,目前流行的诗词,在附庸风雅时经常用到,怕是难不住你。如何试出你的深浅呢?既然是自学,必然以实用为先。我只须反其道,找出现在已不常用,你不会有意去学,但读书人必读的典籍,非《诗经》莫数。第二首《关雎》,你便没有跟着念了。这并不说明什么,还需要更切实的把柄。自习不同于有先生在一旁教授,只见字型却无人读给你听,在一字多音上作文章,多半可以成事。在《诗经》中挑一首,不易望文生义的,常用字却读生僻音的,此音此义在日常谈吐中很难涉及的,上选《将仲子》!‘将’字,确实经常读作‘江’。看我白纸黑字写出来,你也不怀疑读音中有鬼吧?
“三句诗吟过,你已泄了底,之后种种等于不打自招。若你真如故事中所说,自小读书,之后弃儒从商,刚刚的小把戏,又怎么套得住你?无疑,你在身世来历上撒了谎,那么其他地方呢?难道这一番讲述,是全盘捏造?在下实在不信。如此复杂的情节,如此众多的人物,如果尽是虚构,称你为‘奇才’也不为过。再说,你当时的话音中,似乎倾注了些许真情,我也听得出。所以,那些闽南往事,有几件该是真的。出自你口的这套说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