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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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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我原谅你,卡佳。
  格奥尔基,你不能原谅我!你必须不原谅!绝对不能宽恕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宽恕我!也绝对不能宽恕阿廖沙!如果,我还在你心里的话。
  嗯,我不原谅。
  阿廖沙请我吃了顿大餐,我们一起喝了些伏特加。你不知道,在莫斯科的时候,我的酒量能喝倒大多数苏联男人,在你面前我却滴酒不沾。阿廖沙说,上头已经决定了,让我从莫斯科电影学院退学,立刻送回国内。但只要我答应跟他在一起,他就可以通过他爸爸,解决所有的问题,就算不会宽恕我的父母,至少可以宽恕我本人——只要我写封公开信与父母断绝关系。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留在莫斯科读书,还有机会成为新中国第一个伟大的女导演。前提是我成为他的情妇,搬到他在郊外的别墅。
  听起来挺诱人的。
  嗯,我同意了。
  卡佳已哭得泪水涟涟,像个丢失了糖果的小姑娘。看着她老去的容颜,冬日阳光底下银色发丝,我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格奥尔基,1958年,那个莫斯科的冬夜,在酒店的高级套房里,我陪伴阿廖沙度过了一夜——不,干吗那么文绉绉的?说大白话嘛,就是陪这个男人睡了一晚上……
  可是?
  我知道你的疑问,第二天,我改变了主意,我感觉身体很脏,打心底里厌恶自己。我对阿廖沙反悔了,拒绝做他的情妇。因为,就算这样留在莫斯科,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你了。我会变成一只笼中之鸟,被他用完后再抛弃。如果是这样的我,你还会要吗?你先别说!不管你会怎么想,但我不能接受,怎么可以再把这个身体交给你?那是委屈你了啊,无辜的格奥尔基,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那天晚上,是我的第一次。
  卡佳……卡佳……卡佳……
  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她摇头说,我本来是要留给你的,可我却为了自己,为了能留在莫斯科,为了……
  别再说下去了。
  我真的,很想抱着她,安慰她,我的卡佳,我是电工格奥尔基。
  所以,我要和你说对不起,我该恨谁呢?阿廖沙?我的爸爸妈妈?我自己?还是……那瓶高烈度的伏特加?
  这也是你后来讨厌酒精的原因?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十多年前,我在电视上又看到了阿廖沙,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子,头发都掉光了,是西北某省的一家大企业的总工程师,正在大会上畅谈思想政治工作……但不知为什么,我对他一点都恨不起来。
  虽然,我很担心卡佳的情绪,但我要回去了,1959年莫斯科森林里的秘密基地还在等我。
  等一等,格奥尔基,你还记得吗?我俩最后一次见面。
  当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她抢先说,在列宁山上,莫斯科大学主楼门口,眼前是冰封的莫斯科河,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我清楚地记得时间:1958年12月30日。几天前下过大雪,刚好到这天放晴。我们坐在台阶上,脚下白茫茫一片,远方是各种建筑物的天际线。接近傍晚,天边的晚霞很漂亮。
  是啊,我记得。
  那时候,我说等我回国以后,每个周末都会邮寄明信片来莫斯科给你的。
  卡佳,我一直都收到的。
  我还对你说,格奥尔基,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等你老了,我还会来找你的。我想,如果我是格奥尔基,我会这样回答。
  卡佳点了点头。是啊,我很高兴,你也记得那么清楚——等我老了,你还会来找我的。现在,我已经老了,可你还年轻。格奥尔基,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吧。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了你,就算是我年轻的时候,我也配不上你,何况当我老了?记得下次穿越时间,可以去1950年的上海,那会儿我还是个拖着两根辫子的少女,我会喜欢上你这个电工的。
  好啊,我答应你。说着说着,我已退到门口。
  1958年,最后一天的早上,我踏上了离开莫斯科的火车。从此以后,我没有过你的消息。你可知道,格奥尔基,我去过你以前的单位,还去过你的家乡,见到了你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你被派遣到苏联实习电工,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你大概是消失在时间隧道里了吧?
  也许,你们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多年,而我的时间只过去了四个月。
  说到时间,已进入2002年。这年春天,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我很想拿给卡佳看看,虽然首印只有五千本。但我想到在她面前,我是来自1959年的莫斯科的中国电工,而不是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喜欢写作的邮局职工。所以,我不能解释这本书是怎么回事,只能强忍着不告诉卡佳——如果她没有被助动车撞过,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混乱,她一定会为我而高兴的!说句题外话,这本书在几年后翻译成俄语在莫斯科出版了,得到了一个俄罗斯文学评论家的评点。我匿名地给她邮寄过一本,不知道她看过没有。
  从2001年冬天到2002年夏天,我一直在卡佳面前,扮演成时间旅行者格奥尔基。我的表演很成功,每个周末,我都会陪伴她两个小时,帮她阅读书架上她最爱的书,跟她说说我杜撰的世界新闻,比如美帝国主义行将崩溃,古巴和朝鲜人民过着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偶尔也带她到复兴公园里走走,让她回忆起莫斯科的公园和森林。
  有一天,还是在思南路的顶层大屋,当我为卡佳胡诌穿越到1789年法国大革命遇见丹东和路易十六时,听到了敲门声。
  平常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来敲她的门。是我替她开门的,外面是个老头,估计有七十岁了。他报出了卡佳的真实姓名,问这是她家吗。
  是的。
  太好了,你妈妈在家吗?当他摘下眼镜,我才明白,他把我当做了卡佳的儿子。不过,我妈妈可比卡佳年轻二十岁呢。
  是谁啊?卡佳出现在了门后。
  他看着她,一句都没有说。
  她也看着他,皱起眉头,咬着嘴唇。
  卡佳?
  令人意外,他说出这个名字。
  你是谁?
  卡佳问他。老头的眼角抽动,强忍着不在我面前失态,轻声回答,格奥尔基。
  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把门口的灯都打开,想看清楚老头的脸,发现他很像一个人——我。
  不,是我很像他,眼前的这个老头,仿佛四十年后的我。
  他就是格奥尔基?1958年,在莫斯科,卡佳深深喜欢过的男子,在巴黎公社发动机厂实习的中国电工。
  但我很紧张,慌张地躲藏到墙角,注视着卡佳的表情,她看出来了吗?
  卡佳依旧沉默不语,盯着老头的脸盘,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就差拿出放大镜了。
  老头站在门口问,卡佳,你还好吗?
  卡佳不响。
  他接着说,1958年,你离开了莫斯科,我一直很想再见到你。
  两年后,中苏关系恶化,他才卷铺盖回国。那时候,我们国家紧缺技术工人,因为在苏联的发动机工厂工作过,他被调去了军工系统。在西北沙漠的深处,生产第一代弹道导弹。这是一项绝密工程,仅次于原子弹,所有人都不能与外界来往,家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联系不到卡佳。后来他成了工程师,成为我国导弹事业的功臣。他在西北基地结婚,生了一对儿女,一直干到光荣退休。去年,他的妻子过世,儿女也结婚了,他自由了。于是,老头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这里。
  他是格奥尔基,而我是格奥尔鬼,很抱歉。
  我怯生生地看着卡佳,准备悄悄溜号,让他们两个人独处,毕竟已互相寻找了四十多年。
  但,卡佳却摇头说,我不认识你。
  她说的那么冰冷而决绝,让人望而生畏无法抗拒。
  卡佳,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老头才说了半句话,卡佳就赶他走了,大声叫喊起来:你是个冒牌货!真正的格奥尔基在这里——她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你说什么?这个年轻人是我?
  请不要再来骚扰我了,不然我打电话报警!
  话音未落,卡佳已强行关上了房门。
  而我不知道说什么,她一个人缩在沙发里,随意地翻着几本书,连眼镜都没戴上,想是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我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的老头仍然徘徊,不断抬头仰望这扇窗户。
  第一次,我觉得卡佳不但刻薄,而且残忍。
  再见,我要回1959年的莫斯科去了。
  告别卡佳,我冲到思南路,看着那个四十多年后的我。我那架势像是要打人,但他并不害怕,挺直胸膛看着我。我羞涩地说,对不起,她的记忆出了些问题。
  你是谁?
  我是你。
  嗯,看到你很亲切,真的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是冒牌货,你才是正版,我向你道歉。
  老头从兜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根女人的头发丝,说这是在1958年的莫斯科,她最后送给他的东西。
  你要我拿上去再跟她说说吗?也许,她会想起来的。
  哎,不必啦,谢谢你。
  谢我什么?
  老头摇摇头,不声不响,离开了。
  我想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年十二月,我的工作调动了,因为写作引起领导关注,我被调离基层的邮政局,来到四川北路的邮政总局,在机关里编写邮政史和企业年鉴。
  对于卡佳来说,来自1959年的莫斯科的格奥尔基,突然在时间隧道中消失了。
  也许,这对于老太太来说很残忍,但我不能再继续伪装下去了。
  隔了半年,进入盛夏时节,漫长的“非典”灾难消退,我才再去看望她。我会直截了当告诉她,我不是她的格奥尔基。
  但家里没有人。我到处找她都没有消息,邻居说她失踪三天了,许多老年人就是这样走失的。我有个表哥叫叶萧,是个很厉害的警官。通过他的帮忙,我查到卡佳的身份证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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