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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折彦冲北上,杨开远和宗翰对局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后劲十分有限。
首先是骑兵,金军对宋军的时候本以骑兵见长,但这时又恢复到以步兵当先的情况,对骑兵的使用十分谨慎,不敢轻易浪费,甚至发生了金军侦察骑兵被汉军侦察骑兵发现后追杀格毙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汉军侦骑能占据上风主要是一些金军侦骑竟用劣马来给金军作配给。金军使用骑兵的保守态度让杨开远十分怀疑:金军是否开始面临马匹缺乏的问题了?云中北部是有天然的良好牧场的,金军出现马匹缺乏的问题,是因为牧场发生灾荒,还是因为马群发生疫病?抑或是其它的问题?
接着是装备,金军除了一二万精锐还能保持精良装备以外,其它军队的兵器质量都呈现参差不齐的状况。云中一带煤铁资源丰富,可金军还出现这种情况,是否是因为工匠缺乏?可燕京破城之前,宗翰明明就带走了大批工匠,而且云中本来就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工匠团体。还是说宗翰军的财力跟不上,以至于有资源也没能充分运用?
最后,就是杨开远发现金军有将近七成的部队里许多将士面有菜色。尤其是那些作为炮灰的步兵队伍,简直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足!
“看来,宗翰内部的问题很严重啊。”杨开远对石康说:“不过我们也要小心,要防止他们临死反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背水一战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折允武在塘沽收到杨开远的战报后甚感欣慰,对杨应麒道:“若照现在这情况看,若在给我们五年时间,甚至三年时间,宗翰就可以不战而下。”
“不用三年。”杨应麒道:“实际上再过一年半载就够了。这段时间来我们和云中之间的实力对比消长得很快,如果当初六哥在漠北的行动顺利大哥不用北上,那么再等半年,我们就可以挥军西进了。可惜漠北还是出了事,我们不但失去了这个好机会,还让宗翰趁势反扑。”
折允武问:“七叔对云中的情况似乎了如指掌啊。”
“说不上了如指掌,不过,三哥有疑惑的地方,我正好能够解释。”杨应麒道:“比如马匹不足,比如军械失修,比如将士营养不良等等。当然云中地狭军多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宗翰军会衰败得这么快,腐败实是一个大病根!”
折允武讶异道:“腐败?云中的官员腐败?”
“是。文官系统,还有军队的后勤系统,甚至部分将官,都有腐败的问题。”杨应麒道:“宗翰为了供养大军,批下特权让官吏尽量收刮,但这些官吏收刮了民脂民膏之后,交给宗翰的最多三成,还有七八成,都落尽了他们自己的口袋里了。文官福了起来,武将也不甘人后,或者和文官同流合污,或者干脆倒卖军资。平时或许还看不出什么,但一打硬仗,这些问题便都暴露了出来。”
虽然是敌方阵营的腐败现象,但折允武闻言还是忍不住切齿:“他们……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腐败?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大局一坏,他们不会好过么?”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他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宗翰如果覆灭,他们也不会受到影响,甚至会过得更好。”
“为什么?”折允武问。
杨应麒道:“有晋北、冀西的例子在。”
折允武一怔:“刘萼?”
“不错。”杨应麒道:“刘萼是他们的榜样,他们认为,将来我们汉军西进,他们也可以得到刘萼的待遇。而韩昉也是如此许诺的。”
折允武更是一奇:“韩昉?”
“嗯。”杨应麒道:“这件事情,韩昉、刘萼做得很好。太子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晋北、云中的边界禁令森严,但仍然有大批的工匠越境难逃,有大宗的马匹交易在进行。”
折允武问:“马匹交易?谁买谁卖?”
“云中的官吏卖,刘萼曲端他们买。”
折允武道:“宗翰怎么会允许这等情况出现?”
杨应麒笑道:“文官武将内外勾结,上下其手,宗翰不一定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就是知道,也未必能控制!宗翰现在能让雁门关守将不将关门给卖了,已经很了不起了。”
折允武又问:“可刘萼他拿什么去和云中的官吏交换马匹呢?制钱、布匹、铁器、粮食、金银……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朝廷下令不能对云中出口的!刘萼不会犯禁拿这些东西去交换吧?”
“没有。”杨应麒道:“据我所知,刘萼用的,主要是地。此外还有林氏钱庄的债券,甚至我们大汉的国债券等等。”
“地?”
“对,地。河北一带的田庄,还有塘沽的铺面、住宅等等。”
“河北的田庄,塘沽的铺面?”折允武道:“这些东西又不能搬,刘萼怎么卖?”
杨应麒道:“地不能搬,但地契可以。我们大汉对私权产权保护十分得力,此事天下皆知。有地契在手,就是拥有了这些田庄、铺面的产权。”
折允武道:“可是云中的官吏,他们……他们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他们现在又不能用!难道……难道他们是为了……预备后路?”
“不错。”杨应麒冷笑道:“这些人,可没一个打算和宗翰抱着一起死的。他们只等着宗翰的主力被击垮,统治一崩溃,那他们一换服饰,马上就能成为我们大汉的官员,就算我们大汉不用他们了,他们有了这些地产、债券,也能做个富家翁了。”
折允武听得目瞪口呆,杨应麒又道:“刘萼用煤铁在我们境内发了财,作为启动资金,弄了这些东西,然后再去跟云中的文吏将官换马,换人,甚至换粮,一转手间,他刘萼就能赚个翻倍,而晋北军的马匹、粮食等军资,也有部分由此而来。这两年晋北军不向中枢多要一份额外补贴而人雄马壮,刘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甚大。”
折允武道:“这些事情,七叔都知道?”
杨应麒颔首:“知道。”
折允武问:“这些事情,可都是七叔指使刘萼做的?”
“不是我。”杨应麒道:“中枢方面和刘萼响应的,是韩昉。此外,四哥也有介入——刘萼能大规模地在河北、塘沽购置那么多庄园、店面,就是在四哥羽翼下进行的。民间方面,四哥的岳父、林氏钱庄也和刘萼有很大的生意来往。”
折允武忍不住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七叔从来就没和我提过?”
杨应麒道:“太子,不是我故意瞒你,只是像这样的线索,本应该由太子自己多留意的,我不能什么事情都给太子总结好,那样太子会养成惰性。其实关于这些事情,我的消息来源并不比太子多多少。云中的工匠难逃,还有这些交易,晋北、塘沽、河北的公文,其实或多或少都有涉及到的,只不过太子没有将这些线索串起来而已。”
折允武奇道:“有这样的公文?”
“有的。”杨应麒道:“比如我记得今年二月中,曲端递交上来的述职报告中,在靠近末尾处,就有提到十个云中工匠逾境来归,他已下令妥善安置等语,太子回头一查就知。”
“十个?”折允武道:“十个工匠来归,算什么事!”
“可各方面递上来的报告中,可不止这一次有工匠难逃,如果太子将各种大大小小的公文中工匠、牧民难逃的数量加起来,就会发现那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何况汇报上来的数目,通常都会远小于实际数目。这样估摸起来,对宗翰那边来说可就是人口上的大损失了。”杨应麒顿了顿,又道:“至于我们河北庄园、塘沽地产方面,其实各地县官、州官的汇报中,也有蛛丝马迹可寻,若只是单单一宗,数量都不惊人,但如果将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便可以推知我们境内的经济运作,其实和汉金的军国之争大有关联。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在韩昉的监控下进行,我知道,但因对我军有利,所以便没有干涉他,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做法。由于主要是内政层面的事情,所以三哥知道的也没我全。现在三哥既有这样的疑惑,那回头我会写信给他,和他交换情况。”
折允武听得呆了,喃喃道:“别说三叔人在前线,就是我人在中枢,也没看出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
杨应麒笑道:“太子,这些事情,我二十年前也看不出来的。不用急,慢慢来,总有能上手的一天。”
折允武道:“可要这么说,那……那宗翰这一两年来,其不是在为我们做嫁衣么?”
杨应麒忍不住微笑道:“是啊。这就叫掠敌于境内,战胜于朝廷!说起来,这一年多来河北的经济能恢复得这么好,塘沽的商业能如此繁荣,宗翰也是很有贡献的,哈哈。”
折允武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问:“七叔,那将来如果我们顺利收回云中,要如何对待这些‘功臣’呢?”
杨应麒道:“韩昉在这件事情做得很好,虽然最近他犯了一些错误,不过我们不能因小错而抹杀他的这项大功。我想,大哥回来后知道,心里也会给他记一功的。”
“我不是说他。”折允武道:“我说的,是那些祸害云中、掏空金军西路的贪官污吏。这些人虽然做了对我军有利的事情,但人品不堪,将来我们若收回了云中,难道也要像对待刘萼一般,许以高官重职么?”
杨应麒听了这个问题,淡淡一笑,说:“该怎么处置这些人,那要看收回云中时大汉的内外局势,那是将来的事了,不用急着现在就下决定。我现在有些着急的,反而是黄河一线的问题。”
折允武道:“黄河?有二叔在,应该没事吧?”
“这……”杨应麒犹豫了一下,说道:“宗弼的攻击力道,似乎比宗翰来得足。之前他一部游骑劫掠到了沧州,那也罢了,只算是一个意外。可十天前他的主力竟逼到了大名府城下,甚至让二哥负伤,这可……可让我大感不安。”
折允武道:“当时我也很着急,不过幸亏二叔用兵如神,还是将宗弼给逼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