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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共识达成以后,下一步的考虑就是:西夏究竟该严防死守,谋求负隅顽抗,还是应该主动出击,趁着折彦冲北上进取中原。在这个问题上,西夏的将相却分成了两派。其中,濮王嵬名仁忠并不赞成主动出击,而晋王嵬名察哥则主张主动出击。
自刘锜、种彦崧西进以后,陕西、秦凤两地开始进行军政两方面的改革。在军队方面,刘锜和种彦崧一南一北分别整顿了宋边、夏边的军纪军律。刘锜种彦崧都是陕西出身,又能爱护士兵,在秦人眼中是既亲且威,麾下兵将都愿意为他们卖命。所以陕西军队在改革之后,一方面保留了北宋西兵强悍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又摆脱了宋廷中枢的制肘,边疆将帅在战术上的自主权,提升到了北宋制下所不敢想像的地步,在秦晋与东海仍然隔绝期间,刘锜已能稳稳守住西北边界,到了去年,东海与秦晋一打通,西北边疆更是连番告捷,将战线重新推进,恢复了靖康之前的旧宋领土。
西北军事改革的成功不但确保了渭河流域经济的发展与民生的休养,而且支持了这几年陕西政治改革的顺利进行。这场政治上的初步改革,由既熟悉北宋旧运作体系又熟悉汉部新运作体系的邓肃,会同熟悉陕西本地情况的郭浩,参照河东的模式,废除了北宋末年的一系列苛捐杂税,汉廷在东西一统后直到今日也没拿过陕西一文钱,所有依照制度应上交的税赋都就地返还,用于当地的经济建设与军方犒劳。在东海与秦晋连成一片以后,塘沽中央抓得比较紧的也只有人事的委任与司法的统一,至于兵与财则仍然给西北以相当大的自主权力。
嵬名仁忠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年来汉帝国东部并没有一兵一卒进入河西,但陕西、秦凤两路的地方zf与边疆守将也已经实现以秦人之钱养秦人之兵,同时面对西夏、南宋两方面的威胁而不落下风,东西一统后渭河的经济因商路通畅而更是兴旺,西北汉军也是士气如虹,所以他认为南侵必然失败,对夏主道:“秦地旧称天府,秦汉因之以一统,隋唐因之以大兴,虽然今日疲惫,人力物力比之汉唐十不及二三,但宋之弊制既去,以秦川一地,足当我甘陇有余!且这几年里汉廷在此已大得民心,夏边刘锜为名将,长安虞琪亦老成,兵民均愿为之效死,而视我为仇寇,当此局面,我大夏纵不惜倾国之力,恐怕也是劳而无功!万一汉廷腾得出手来,以东方兵力来援,则南侵之举势必变成引火烧身!”
对于嵬名仁忠所说的这些问题,主张主动出击的嵬名察哥并不是没有看到,相反,他在这一点上和嵬名仁忠的看法几乎一样,但他却得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结论:“濮王既然也已知道汉人势大,怎么还要我们束手等死?我听说,秦地税赋,不及汉廷所有税赋十分之一,汉军十大上将,刘锜亦不过其一人,而十上将之上还有五元帅在。如今汉廷以不到一成之财货,一上将之兵力便能与我相当,将来等折彦冲平定了漠北,灭了云中,到时我们还如何自保?”
嵬名仁忠道:“攻守之势不同。用以攻,西夏全军未必能克刘锜一人,用以守,则折彦冲千里远来,要破灭我西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嵬名察哥冷笑道:“或许不易,但真让他混一了漠南漠北,我西夏之亡国便只是迟早之事了。”
嵬名仁忠道:“若是妄自出击,恐怕我西夏亡国就在数年了!”
嵬名察哥大声道:“宁可放手一博,也胜过坐以待毙!”
仁忠道:“折彦冲征伐漠北,未必便胜。不如且看折彦冲在漠北胜负如何。若其胜,则我以小事大,如事辽宋故事;若其败,再作进退决断。”
嵬名察哥道:“漠北一盘散沙,萧铁奴或已被困,然而尚未覆灭,折彦冲再以大军继之,胜算颇大。若等他得胜南归,到时我等再要以小事大,恐怕他也不许了。”
仁忠与察哥一文一武,同时为乾顺所倚重,对于将相二人的分析他也觉得都有道理,一时无法决断,舒王嵬名仁礼道:“不如便请那高庆裔上殿,看他有何话说,再作打算。”
第三零五章 西夏的将相(下)
近百年来大华夏圈诸国的国际礼仪,基本是围绕“澶渊之盟”这个核心盟约而形成了一个有理可循的复杂体系。澶渊之盟中,宋辽两个大国宋为兄,辽为弟,萧太后为叔母,算是势均力敌。宋辽以外,西夏为西北一制衡关键,宋夏间是且战且和,而辽夏之间则是舅甥关系——辽主是舅舅,夏主是外甥。至于高丽、大理,则分别向辽、宋称臣,地位比西夏要低得多。安南分裂出去时日不久,宋廷对其独立地位不予承认,只是北面事重,一时无法顾及而搁置。日本尚游离于这个体系之外,在海外自大自娱。
在这个体系下,辽使出使大宋,用的是敌国之礼,出使高丽,使者与高丽国王分庭抗礼,出使西夏,则辽国使者执臣子之礼,居于下位,夏主立而受之。金承辽统,本来也是此制,在吴乞买全盛时期,曾压迫西夏要乾顺称臣,但现在宗翰以云中之地,兵力或可与西夏抗衡,但形势却大见局促,所以宗翰再不敢要西夏称臣,而只是要和乾顺兄弟相称。故而此番高庆裔来到,嵬名仁礼本要高庆裔代表宗翰称臣,高庆裔抵死不肯,嵬名仁礼无法,只答应夏主将在偏殿召见。
高庆裔到了偏殿,行了兄弟国家使者见君之礼,嵬名察哥代夏主乾顺答礼,然后便问高庆裔此来所为何事。
高庆裔道:“特奉我大金皇帝之命,来救西夏百万军民的性命!”
嵬名察哥冷笑道:“怕是怕要我西夏出兵,救你大金都元帅的性命吧。”他这么说,那是仍不肯承认宗翰是皇帝之尊。
高庆裔深知此来目的,更知道现在宗翰确实是处在一个十分糟糕的局面,所以也不在这个细节上纠缠,说道:“我云中尚有精兵强将三十万足以纵横天下,眼前受困只是暂时,将来龙腾九天,亦未可知。”
嵬名察哥淡淡道:“云中除去三十万大军,不知有没有三十万士民?士民之中,耕作的农夫不知道有没有十万人!若是没有,请贵使回去后奉劝都元帅,还是早些让三十万大军解甲归田的好。听说如今石康在居庸关,曲端在晋北,打的都是守备的主意,并未进攻,都元帅留下十万八万的军马,足以守土。”
高庆裔冷笑道:“晋王对中原之事,知道的原来不少。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兜***了!不错,我大金眼下确有存亡之危,但如今折彦冲势如暴秦,大金与西夏已是唇齿相依。一旦云中为折彦冲所并,晋王以为,西夏还能独存么?”
嵬名仁忠道:“当年大宋掩有中原两河、川陕湖广、江南岭外,汉地几乎一统,亦奈何不了我西夏。如今东南仍归赵氏,折彦冲以北土半壁江山,未必便能吞并我大夏。”他在内部会议时虽与嵬名察哥各执一端,这时面对高庆裔却是携手以抗。
高庆裔看了嵬名仁忠一眼,行了一礼道:“这位是人称西夏贤相的濮国公吧?高庆裔远来,一直都是舒国公接待,一时却还没机会拜见濮国公。”
西夏在境外分别受辽宋金汉“国王”封号,在境内却自称皇帝,所以嵬名仁忠、嵬名仁礼兄弟才能被封为濮王、舒王,这时夏人不肯承认宗翰为皇帝,所以高庆裔也只认乾顺是个国王,濮王、舒王自然要降一等称国公。嵬名仁忠学问精深,修养雅厚,哼了一声,也不发作。忽然想起刚才高庆裔称嵬名察哥用的是“晋王”,心道:“这个高庆裔,他方才是口误,还是说他消息灵通,对我西夏将相在这件大事上的主张都打听到了,所以言语之间有褒有贬,意图拉拢分化?”
他一时未能断定,便已听高庆裔道:“濮国公一门忠烈,尤其令尊在当年梁氏作乱时力挽狂澜,更显安社稷、定乾坤之股肱本色,足以永铭史册,与西夏同不朽。”乾顺的父亲秉常在位期间,西夏曾经发生动乱,被当时的梁太后软禁,幸而得到仁忠、仁礼的父亲嵬名景思的保护才得以度过大难,嵬名仁忠和嵬名仁礼能得乾顺封为濮王舒王,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嵬名仁忠却道:“尽忠为国,护主效力,乃是所有大夏子民的本分。再说这等陈年旧事,贵使提来作甚!”
高庆裔道:“此事虽旧,却需后人永记在心!唉,可惜啊可惜,嵬名景思大人一世英明,如今却是后继无人,西夏朝堂上下,尽是一批鼠目寸光之徒!”
嵬名仁礼大怒,便要呵斥,乾顺已先一步斥道:“大胆!你一介寒儒,虽是金国都元帅的使者,也不当妄议我西朝大政,更不得当众污蔑我西朝大臣!你可莫以为你是外来使者我便杀不得你!”
高庆裔行了一礼,道:“大夏皇帝容禀。”
他这个称呼叫了出来,乾顺的气才顺了几分,说道:“你既有话,容你禀来!若道不出个所以然,纵然是你金国来使,我也绝不轻饶!”
高庆裔道:“请问陛下,当初宋哲宗断西夏岁币,兴兵相犯,而陛下得以化险为夷,靠的是什么?”高庆裔说的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乾顺亲政不久,大宋国势仍强,宋哲宗采取了宰相的建议停止划分地界,断绝给西夏的“岁赐”,对西夏实行强硬政策,步步进逼。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对还是少年的乾顺来说实是永世难忘。
乾顺闻言不语,仁忠代为答道:“靠的是大夏祖宗保佑,我主英明神武,边疆将士用命。”
高庆裔问:“若无辽主居中调停,此事能善终否?”
乾顺不答,仁忠道:“辽主居中斡旋,亦有恩助,凡有恩于我大夏者,纵是小惠,亦不敢忘怀。”
高庆裔也不去理会嵬名仁忠言语间避重就轻的文字机关,又道:“宋神宗时,宋廷发五路侵夏,俱从东、南而来,虽然此战已败,但当时若从云内、天德再加一路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