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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去病为蒲里衍。
第二日,萧铁奴单独召见杨应麒的使者,问道:“我想在阴山下筑城一事,应麒怎么说?”
那使者道:“七将军言,眼下北路烽烟未靖,物资运转困难,劝六将军且将此事搁下。”
萧铁奴不悦道:“正因为四处是敌,所以才要筑城自卫!”
那使者道:“这一层七将军也考虑过,但七将军道,六将军是草原上的天才,军马在六将军的指挥下,便如一座来去如风的城堡。若仓促筑城,反而束缚了六将军的手脚!”
萧铁奴听得大感快意,笑道:“好好好,不筑便不筑。”
那使者又道:“听闻国主已派斡鲁将军来敕勒川接手防务,又命六将军引兵向东,会师捉拿辽主,不知可有此事。”
萧铁奴道:“不错。”
那使者又问:“六将军如何打算,可有要告知大将军、七将军的?”
萧铁奴道:“哼!这敕勒川我才站住了脚,国主便急匆匆派斡鲁过来,能是什么好事?我打算分兵两处:一处向东和宗翰他们会师,另一处则帮斡鲁他们防备夏人。你告诉应麒,让他别担心,我不会吃亏的。”
那使者道:“属下记住了。”又道:“转大将军的话:汉部元部民大会,六将军有好几年没来参加了。这两年内无论如何抽空回一趟辽口,以期共议大事。”
萧铁奴道:“好!我也很久没和兄弟们聚一聚了。”
那使者出帐时,种去病望见过来问道:“这位大人,可是从塘沽来?”
那使者看了他两眼,笑道:“你是新入部的吧?”
种去病怔了一下,不知如何会被他一眼看破,尴尬笑了笑,直言道:“是。不知大人如何得知。”
那使者笑道:“军中老部民不会这样称呼我的。嗯,看你服饰,是个蒲里衍了,升得不慢啊。但我们汉部的掌故礼仪,却得赶紧学。”
种去病作揖道:“受教了。”
那使者这才问他有何事,种去病本想打听一下弟弟种彦崧的情况,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汉部资浅脉疏,问这等事情或有后患,便道:“我本是宋人,关心宋辽兵事。想问问大宋北征结果如何?”
汉部军中来自大宋的人多了去,那使者听了毫不起疑,压低声音道:“这事不敢说。”
种去病奇道:“不敢说?这是为何?”
那使者道:“七将军严令,不敢说便不敢说,还请见谅。若小哥你是六将军的心腹,可亲自问六将军。”说完便告辞而去。
种去病听得满腹疑云,他却不知这是杨应麒回护大宋的好意!
大宋战败,影响极大极恶劣。杨应麒自己在这一场战争中将大宋军政的腐败看得透了,却唯恐金国上层也因此瞧不起大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有心要把大宋的败绩掩盖起来,但此时金军和燕南战场之间虽然隔着析津府,但汉部把商路铺得太利害,往来各地的商旅人多口杂,而北辽政权又不可能配合杨应麒进行信息封锁,这败绩本来是封不住的。
但杨应麒不愧是深悉舆论手段的高手!封不住消息,便反其道而行,大肆散发假消息!一些颇知道大战内情的大商人如赵履民、刘介等人在杨应麒的暗示下三缄其口,而那些不可能接触宋、辽、汉三方面高层的小商人则只有人云亦云的份!在杨应麒的推动下,北国在短时间内盛行着各种各样的流言,和真实情况掺杂在一起,不但令没有经历过的人莫衷一是,就连那些身在战场却不知大局的俘虏们也说不清楚整体情况。至于北辽单方面的告捷,则由于有自夸之嫌反而让人觉得可信度不高。
种去病在萧铁奴帐外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叩帐请见。萧铁奴正在帐中饮酒,见他进来,将身边的女奴遣走,问道:“有什么事情么?”种去病虽然还没取得他的高度信任,但水淹李良辅一役后,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才干已颇为看重。
种去病道:“听闻塘沽有使者来,去病想问问老家的情况。”
萧铁奴笑道:“我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原来是这个。嗯,你家里一定有个小媳妇,所以紧张,是不是?”
种去病脸一红道:“没有。”
“没有?”萧铁奴笑道:“那着什么急?”
种去病道:“属下想知道的,是大宋北征之战打得怎么样了。”
萧铁奴呆了一下,冷笑道:“燕南的仗打得怎么样,你关心来什么?你在大宋时是个将军么?”
种去病低头道:“属下在大宋时,只是个未入流的小兵。”
萧铁奴冷笑道:“这就是了,大宋又没给你什么好处,这么惦记着它干嘛!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就是回到了大宋,唯一的下场也只能是被埋没!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择!”见种去病不说话,语气转缓,说道:“好了好了,我刚才你说得太重了。刚离老家的人嘛,思乡病总是难免的。慢慢的就好了,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种去病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道:“是。”
萧铁奴又道:“你年起轻,人又聪明,我很看好,你也别让我失望。”
种去病又应道:“是。”
萧铁奴见他如此,心中也不恼了,笑道:“别这样呆呆板板的,咱们刚打了胜仗嘛,高兴些。来!把这些酒肉拿回去,跟你的新下属好好喝一顿。当头的不给手下人甜头,使唤不动人的!”
种去病谢赏,抱了酒肉回去分给属下。晚间萧铁奴又送了个女奴来给他暖脚,种去病不敢推却,闭帐受了。
当初宋金缔结“海上之盟”,于两国用兵区域各有侧重:宋军主攻燕京地区,金军主攻西京地区,金军兵马非得大宋同意,不得贸然越过松亭、古北口、榆关一线以南。宗翰平定西京大同府以后,都元帅请阿骨打临军以振士气,阿骨打其时已觉身子沉重,但为大业计仍扶病西来,因听说燕南有战事,便召集诸将商议天下大事。
由于辽南传来的战况极为复杂,不但各种小道消息让人眼花缭乱,就是汉部方面传来的战报也大显底气不足,似乎汉部得到的消息也不准确。针对眼下各种错综复杂的消息,金军高层的意见开始分为两派,双方各持己见,争执难下。
如今宗字辈中青年将领已是完颜部的菁华,老一辈的王公宿将如斜也、斡鲁、闇母等在宗翰、宗望面前均略显黯淡。尤其宗望在乃父患病后迅速撑起二房在军方的大旗,连立奇功,声威之盛直逼宗翰和折彦冲,所以这次争论说到后来,竟成了宗翰和宗望两个人在交锋。
宗望认为此次燕南之战很可能是大宋败了,而且败得很惨。眼下大金兵力正劲,当相时度势以定进退,不必被海上之盟所牵绊。
宗翰却以为:大宋立国于天下中央,北有大辽,西有西夏、吐蕃,周边都是强国,岂能没有武备?且大宋地大物博,人口繁密,别说此次燕南形势晦暗难明,就算真的是大宋战败,只怕一场战役也动摇不了它的国本。所以他认为对宋的态度应该谨慎。
斜也听了只觉得双方都有理,自己没有主意,只等阿骨打定夺。
阿骨打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若是彦冲在此,你们认为他会如何说?”
宗翰和宗望面面相觑,心头均是一震!
宗望哼了一声道:“这事不能问他!他一定会帮大宋说话!”
宗翰却道:“只看大宋能出彦冲、应麒这等人物,便不能轻敌!若有一如应麒者主其政,一如彦冲者主其军,如萧曹诸将守其边,那便是铁打的江山,不可欺侮了。”
宗望冷笑道:“只怕大宋未必有这样的人物!”
宗翰道:“一村之中也有三五个勇士!大宋人口数千万,若说连几个人才都没有,那才是怪事!”
宗望道:“有人才而不能用,有等于无!你看耶律余睹如何?也算个人才吧?耶律延禧他用了么?彦冲他们要不是在大宋呆不下去,会跑到我们女真来?”
他们两个争得利害,那边斜也等人一听到折彦冲的名字却都已大皱眉头。
近年来折彦冲行止处事越来越见沉着狠辣,就是完颜部老一辈的功臣宿将见到他也颇为忌惮。女真贵族许多不怕见阿骨打,却怕见折彦冲!倒也不是折彦冲横蛮无理,相反,这位驸马爷事事占着个理字,而且只要得理,他谁也不怕得罪!前两年久镇咸州、风头极盛的孛堇斡鲁古横行不法,闹得几个“贱民”跑到津门的华表坛哭诉,折彦冲闻讯后竟匹马直入斡鲁古军中,只用一条绳子就将他绑到会宁治罪!若是按折彦冲的建议,当时就要把斡鲁古给斩了,最后还是阿骨打念其功劳显著,许他戴罪立功。
女真权贵初得江山,本来正要尽情享受,尤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更是人生大快事!偏偏身边多了一个好给中下层百姓说话的硬骨头,阻挠诸将的好事不说,甚至逼得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骨打下令禁止责罚,这让女真豪强如何不讨厌他?但因自知理亏,所以见到了这个驸马时又都有些心虚,由心虚而渐积为不肯承认的畏惧。
这时金国掌握的兵力,大体可分为三部分:一是从会宁时代开始就围绕完颜部而团结壮大的将帅所掌控的“本国人马”,这部分人马是金国最核心的战斗力,而其首领也是金国朝廷中的实权人物;二是东面东海女真、北面室韦等羁縻部族,因为僻处山林蛮荒之地,会宁政权只要求他们戴完颜氏为共主、不要时时跑出来添乱子就好,对其部族首领尽量优容礼貌;三是攻辽后投降的渤海、契丹、奚族、汉儿等部兵马,这部分人马最受猜忌,在整个金国的军政体系中处于边缘地位。如耶律余睹刚刚来归时备受尊荣,但西京攻陷以后也开始被冷落了。
而被目为“本国人马”的将帅中,其实也有亲疏贵贱之分。最亲最重的,自然是阿骨打的儿子们,近年阿骨打虽病,但庶长子宗干和嫡次子宗望一内一外已把二房撑了起来,稳住了这一房在部族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