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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进了书楼,却不看经史文学等据说他已经读烂了的传统书籍,而是对那些还没有整理的资料大感兴趣,他也不等代理山长要求,便自觉地花了一个月时间将那一堆堆杂乱的资料分门别类,各做记录。林翼和他的几个高才同学因为常常出入,偶尔也来帮忙。李阶说话极少,但每句话说出必然中的。林翼等人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便在他的指导下整理这个书库。
林翎生病以后林翼回津门料理家族事业时,聚集在李阶身边的学生已有数十人之多。他们师生花了将近半年时间,不但把库中资料理出了一套脉络来,李阶更给各个科目提要勾玄,指明入门道路。
李阶只来了几个月,在学舍的地位已经大大不同。不但林翼等不逊学生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称先生,管宁学舍其他教师也都开始关注起这个大宋来的读书人,他们由关注而交谈,由交谈而相知,不久朱虚山上下人人膺服,因李阶自谓无号,学舍的师生便敬称他为朱虚先生——那是推服他学问全校第一了。众老师有意选他为管宁学舍的山长,但李阶却推辞了,仍然日复一日地呆在书楼做他的学问。
第八十九章 旧邦士子维新学(上)
这日林翼回校,先来拜见李阶。李阶慰问了一下林翼“兄长病情安否”,林翼也请教老师这几个月来管宁学舍各方面有什么进展,在看到李阶所撰的各个科目的新提要后,说道:“这提要比七将军写的详尽多了。先生,七将军他最喜欢有学问的人,见到先生一定高兴得紧!”
李阶道:“咱们现在整理的这些书籍资料,当初都是七将军下命搜集的吧?”
林翼点头道:“是啊。不过我们都是边做边学,连七将军也是如此。先生,你在大宋时学的就是这个吧?要不怎么能把学问做得这么好?”
李阶道:“不是。我也是边做边学。”
林翼奇道:“那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先生你对这些学问十分精通呢?许多我们看不出来的问题,你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李阶微微一笑道:“我有一良师,经学文章得于明道先生,史学识见私淑涑水先生,《皇极》精要入康节先生堂室。我忝列其门墙之内,所学虽浅,却也打下了不错的底子。现在我们在处理的这些学问虽新,但根基尚浅,尚处于整理阶段,我转过来并不困难。不过将来再要深入就难了,还得依赖你们这一代、甚至下一代了。”
林翼听得半懂不懂,问道:“明道先生便是洛阳程颢先生吗?涑水、康节又是谁?”
李阶叹道:“你列我门墙,也算得诸位先生沾润,称呼祖师们却不当如此无礼。将来若到中原被士林同道听见,莫的笑话你粗鄙。涑水先生便是司马温公讳光,康节先生姓邵讳雍。”
林翼心中把李阶的话转一转,这才知道李阶说的正是司马光、程颢、邵雍,那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学者,一时间不由得心头耸动。
李阶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天资是很聪明的,可惜接触正学却晚了些,这些学术渊源,我以后慢慢跟你说吧。”顿了顿道:“这半年来我将七将军留在朱虚山的手迹都读遍了,他所学甚新,大逾我往昔所知。只是根底似乎不深。可用于时务,却略不足以论学。可笑北国无人,竟称之为‘第一才子’云云。”
林翼对杨应麒佩服还在李阶之上,听李阶言下有看不起杨应麒的意思,不服道:“先生是说七将军也不及你么?”
李阶道:“话不能这么讲。应该说他是极精明能干的人,若论世务我望尘莫及,至于学问则不够精纯……”说到这里对林翼道:“你这一脑子鬼主意都是学他的吧?嘿嘿,那也不错,将来也是个用世的人才。”
林翼见自己的长短被李阶一语道破,心想:“他们二位的学问我都没摸到边呢,没法评断的高下,却等七哥来了看他对李先生如何评价!”
女真建国初期,杨应麒号称“大金第一才子”,等吞并了东京道,张玄素、杨朴、张浩、王政等渤海士子相继加入,其经史功底都不在杨应麒之下,但论到知识的广博则远不如他,因此这个称号得以延续。
管宁学舍开学以来,聚集了辽河流域的斯文隽秀,众人在杨应麒的领导下孜孜不倦,讲学读书,学问日进,彼此唱和谈论,都觉朱虚山学风甚盛,辽南士子的学问就是大宋名儒也不能过。
及李阶北来,初时锋芒不露,但来了不到半年便将杨应麒所引新学全部贯通。不但津门的教师见到他多行半师之礼,就连渤海一等一的士子遇到他也无不相形见绌。杨朴、张浩等人本来倨傲,但和李阶有过深谈后便纷纷避席。
杨应麒在辽口曹广弼处从十一月初呆到十二月中,期间披阅了杨朴从津门转来的《汉部新礼议》《汉部新律议》两篇小文,作者李阶却是一个颇陌生的名字,掩卷大惊,对曹广弼道:“咱们汉部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高人!”
曹广弼道:“我打听过,这个李阶来津门虽有一段时间了,但直到近来才显露头角。只是你向来消息灵通,怎么反来问我?”
杨应麒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半年多来被大嫂压着不让理事,日常关注也只在几处最要紧处,但毕竟没法像以前那样面面俱到,许多事情都生疏了。”
曹广弼点头道:“那你如今身子大好没?”
杨应麒道:“没什么事了,闲了这半年多,脑子倒是比以前灵光了不少!”
曹广弼道:“那就好。这段日子宋辽使者往来驰聘,我观国主意愿,伐辽之事就在眼前。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场仗一开打,在大宋、大金联手夹击之下,大辽便有灭国之祸!此战必然旷持日久,不是一年两年就会结束的。到时我们几个去了前方,辽南千头万绪的事务便都压在你头上,咱们汉部若没有你居中策应,只怕局势难以控制!”
杨应麒叹道:“其实我早就感到局势难以控制了。汉村还在会宁我们的事业还小,所以我才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但我们的事业越大,再想全面掌控便越难。顾得了东边,顾不了西边……”
曹广弼接着笑道:“顾得了汉部事,顾不了房中事!”
杨应麒脸尴尬一笑道道:“二哥你别笑话我了。现在辽金持衡的局面即将打破,接下来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大变!你放心,我会抛开杂念,全心理会军政要务的。”
“这才好。”曹广弼道:“大宋使团的事情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跟他们接触?”
杨应麒不悦道:“最近好几次事情,比如让王政回宋、两国国书往来等完颜希尹都不让我与会。和大宋朝廷通问的文书,完颜希尹连副本也不肯给我看!我们牵好了线,他们却想就这样把我们晾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他哼了一声又道:“我当初也没想到国主这么精明啊,只是他不让我们再插手,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话说回来,我们要的好处差不多都已经到手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宋使怎么周旋了。”
曹广弼道:“国主的态度,我始终不是很放心。”
第八十九章 旧邦士子维新学(下)
北国的文明程度进化未深,至今仍然是一个强者为王的时代。从天山至于大海,部族之多不下百计。自阿骨打这个强者挟胜辽之威,将无数原本各有自家名称的部族整合到“女真”这面大旗下,一时间纵横千里,所向无敌。
这个年代正是世界性的低温期,虽然汉部先进的耕作方式和新作物的投入让东北大地的粮食产量大大提高,使北国民族有可能不通过南下掠夺也能生存。但女真人的野心业已形成,而大辽的政治又极为腐烂,就像一窝才吃得半饱的豺狼面前匍匐着一只又肥又病的羚羊,如何不流口水?
不过曹广弼的担忧,却不是为这只羚羊,而是为躺在这羚羊后面的那头更肥、更病的大象!
“如今联宋攻辽之议将成,大战在即,汉部的粮草供应没问题吧?我听克忠来信说今年复州的移民特别多,民间的粮食十分吃紧,去年新增收的粮食全被新移民耗光了。”
杨应麒道:“民间粮草吃紧,一方面确实是由于移民大增,另一方面也是我对辽南备荒、备战之粮控制甚严所致。至于移民大增,就长远来说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咱们汉部畜力充足,农具精良,而新流入的破产农民又大多是种田的好手,分到土地后个个振奋。如今我们汉部治下的农民,上农上田一人可以产五六人之食,中农中田一人可产三四人之用。贫瘠的滩涂以及江源附近的林地、草地我都让卢克忠他们荒着,以护水土。现在复州的农地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如果接下来几年里还有这么多的移民,那不用两三年辰州、开州的荒地也会被垦完。而且咱们倡导的是精耕细作,单位亩产甚高,到时候或许能‘辽域熟、大金足’也未可知。”
曹广弼道:“近来从大宋来的移民越来越多,连带着辽口也汉风大盛,我甚是喜欢。只是这样下去,如果三州荒地开发殆尽而移民仍然滚滚而来,那可如何是好?”
杨应麒道:“把三州荒地开发完应该还需要过几年吧。再说我们还有个大流求岛呢,那里能容纳的农业人口比辽南大得多。若大流求岛开发起来了,那我们汉部的粮草就再也不愁了。”
曹广弼道:“要是大流求也开发完了呢?”
杨应麒笑道:“那怕要十年、十几年后了吧。那时候天下大势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十年二十年后?那个岛有这么大?”
杨应麒道:“一来那个岛确实不小,尤其可以开垦成良田的土地甚多。二来我估计流求在四哥的主持下发展不会那么快。四哥料理内政的本事有限得很,他能把航路保持住并在大流求站住脚跟已经很不错了!等在辽东的事情渐渐稳了,我还得物色一个利害的内政好手过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