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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事,当然就是武、裴二人遇刺。天子为此震怒,朝中达官贵人只怕都不太好在这个时候做寿。
十四郎毕竟是个小孩子,饶是他再懂事、再不计较,但这么久的努力都不能奉上,这么久的期待都无法得到回应,心里也会十分难过吧。
云秀想了想,便道,“……要不,你吹给我听吧。”
他似是讶异,道,“你可真是……”但随即便笑起来,道,“……好吧。”
他便为她吹奏。
云秀听那起音飘渺高扬,似在云端,和当日截然不同,便有些惊讶。再听下去,那曲至中段,越添雍容自在的风度。只在余韵处稍作回转低徊,然而亦非衰败颓落,反而有些“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余味。
她骤然明白过来,笑问道,“这是凤凰曲吗?”
十四郎道,“嗯。你说我吹的不是凤凰曲,我便找人去学了真的凤凰曲,你听好不好听?”
云秀拍手道,“好听,逍遥自在,妙不可言。”
十四郎不由也笑起来,笑过后又有些尴尬,道,“你在天上,必已听过能引来真凤凰的凤凰曲了吧……我是不是班门弄斧了?”
云秀脸上霎时赤红。
……她都忘了这一茬了。
踯躅片刻,到底还是下定决心,致歉道,“……我骗你的。我不是什么仙女姐姐,只是一个寻常的修道人罢了。”
十四郎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回味过来。
云秀忐忑的问,“你生气啦?”
十四郎摇头,缓缓道,“我在想,修道人是什么。是不是和我们凡人一样也有父母生养、先生教导、兄弟姊妹陪伴。是不是也要吃、要睡,会冷、会热,会高兴,会难过……”
云秀忙道,“是一样的是一样的。”
十四郎弯了眼睛,笑道,“可是上回你和我说,凡心和俗物太沉重,若贪恋世间繁华温柔,便会受到羁绊束缚……”
云秀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只是想看起来很超脱、很厉害才这么说的。其实自己还没做到呢……”
“哦……听上去确实很厉害。”十四郎道,“我被你说得好难过呀。”
云秀没料到他这么爱欺负人,双手捂着脸羞得抬不起头来。心想难怪人说装腔遭雷劈……但她这也不算完全说谎啊,她现在确实还不能摆脱凡心和俗物的羁绊、束缚,但她不正在努力修行吗?修行不就是为了甩掉枷锁,自由自在吗?
羞到极点,终于破罐子破摔起来,“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不生气啊!”
十四郎便含笑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里带了些顽皮,道,“你既也是人生父母养,自也是有名字的吧。我说了我的名字,却还不知道‘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第22章 当时只道(七)
云秀心想,你那叫什么名字呀,不过是个排行罢了!
她便理直气壮道,“我……我叫三娘子。”
十四郎被她一言堵住,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云秀见他被说懵,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脸上依旧有些烫,窘迫感却没那么沉重了。笑了一会儿,便老老实实的告诉他,“我叫云秀。”
十四郎眉眼又一动,似是有些触动。
云秀问道,“怎么了?”
十四郎道,“……我总觉着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似的。”
云秀待要问,他是不是从令狐韩氏口中听来的——除了她二姨,她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和外人提起她的名姓。但转念一想,她若真问了,怕十四郎立刻就知道她是那座山上的猴子了。
便道,“又不是什么格外特别的名字,也许是有谁和我同名吧。”又笑道,“你呢?总不会真叫十四郎吧?”
他便有些羞涩,似是鼓了鼓勇气,才道,“……我名叫黄雀。但只阿爹这么叫我,平日里旁人都叫我十四郎。”
云秀抬手掩唇,但到底还是没克制住,扑哧又笑出来。黄雀一听便是极亲昵的人才会叫的小名儿。旁人一问就把乳名给说出来了,果然再怎么拿架子,他内里也还是个毫无防备的小毛孩。
她便问,“你读书了吗?可有学名、表字?”
他显然忘了自己还有学名,愣了一下,才露出悔之不及的神色——失算了。
只好道,“单字一个‘怡’,表字还未取……”这回轮到他脸红了,“没人叫过,我都给忘了。”
云秀便哈哈的笑起来。大户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私塾,去读书的孩子们都是同族或世交子弟,叙起排行来,几哥几弟的叫,不会称名带姓。讲学的先生也很少直呼姓名,大都叫表字,或者在姓后跟排行……但竟生疏到连自己都给忘了的地步,还是太可笑了。
他的神色实在可爱得紧,云秀便也欺负他道,“我还是觉得‘黄雀’比较好。”
他愣了一愣,负气道,“……那你还问学名做什么?”
云秀道,“我问来听响儿的,黄雀。”但叫出来就一面忍俊不禁,一面有些脸红——这名字太亲昵了些,叫出来总觉得很轻狂、很没教养。她越笑便越觉着脸烫,笑声渐悄,很快便抬手背遮了脸颊,低头不语。
十四郎也不知为何,觉出的竟不是羞恼,而是暖烘烘的不知所措——这名字实在已太久不曾被人这么亲昵的叫过了。
两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各自红着脸低下头去。
片刻后,云秀亡羊补牢,“我还是叫你怡哥儿吧……”忽又想起,这个时代直呼其名更不礼貌,忙亡羊再补牢,“……可好?”
这么尴尬的时候,十四郎哪里还有闲心同她计较?嘀咕道,“哦。”
云秀便笑着同他打招呼,道,“……怡哥儿。”
小姑娘声音清甜柔软,那冷冰冰的、连他自己都时不时遗忘的名字,经她的口叫出来,忽就让人觉着鲜明悦耳起来。
她叫得太诚恳、太认真了,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眼眸,十四郎竟有些发不出声来。便草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回应道,“……云秀。”他说得急,声音便略有含混,他便又懊恼起来——头一次正式打招呼,竟没有答好。
正不知该怎么补救,便见云秀已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道,“我们这就算是互相认得了吧。”
他忙道,“嗯。”
云秀便笑道,“那我想吃麻团。”
他们便在桃花树下排排坐,吃麻团。麻团已凉了,味道却还好。外弹里糯,咬下去满口满舌的缠绵香甜,能从天灵盖香到心口窝。
不过到底凉了,不能多吃。
十四郎就又倒水给她喝,那水竟是热的。云秀便拿他盛水的银瓶来看,果然见是和手炉类似的东西,只是更细长些,内里还加了个能盛水的瓶胆——她在令狐十七车上也见过类似的东西,想是长安近来流行的器具吧。
他们坐了一会儿,云秀便问,“我不是仙女,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呀?”
十四郎道,“不会——我早先没见过仙女,原也不知道仙女该是什么样子。”
“可是你总听过故事吧?黄帝遇到了仙女,仙女赐给他战无不胜的兵书。穆天子遇到了仙女,仙女为他指点迷途,引他去见西王母。还有仙女降雪为人间除秽,传授人草药医理…… ”
十四郎笑道,“你迷路落到人间,还要问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我瞒着你你也看不穿。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着,你大概不是那么厉害的仙女。”他见云秀要恼火起来,便又不紧不慢的笑着安抚她,“不过,你只是个小仙女嘛,总要长大了才会变厉害。”
云秀心想这还差不多……但你瞒着我是什么意思?
便听十四郎又道,“可是我听说,仙人下一盘棋的功夫,人间几十年就已过去,连斧柄都烂尽了。要等你长大了,我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所以我遇着你,就只觉着很开心——我的一辈子大概就只是你的一会儿功夫,可还是遇见了,真是好巧。如今知道你不是仙女,就更开心了——我不必担心你打一个盹儿,回来就找不见我了。为什么要失望呀?”
云秀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想了许久,也只有一句,“我日后一定再来找你玩”,可以作答。
十四郎果然开心道,“说定了呀!”
云秀笑道,“说定了!”
忽又想起些什么,开心的炫耀道,“我给你准备了好玩的东西。”她便往袖子里拍六重花印,伸手进去掏。伸了一下没掏出来,又伸了一下——才发现乾坤袖根本没打开。她抬头去看桃花树——果然见上面有一枚六重花印。
六重花印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没用掉之前,不能开另一个。
看来她到长安来见十四郎的这种随意门,是双程票。
她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十四郎,道,“你等着,我回去拿。”
十四郎忙阻拦道,“——你知道怎么回来吗?”
“嗯?”
十四郎道,“我看你好像很容易迷路的样子。而且不知道你们修道人的‘等着’,是不是跟我们凡人一样——在我们凡人这边,让人等着,是一会儿就回来的意思。”
云秀:……
“都一样啦!”
十四郎又笑道,“那不知我们的一会儿和你们的一会儿是不是一样长。不知上次碰面到现在,你那边过去了多久,我这儿可是足足过了快两个月呢。”
云秀:……
“我知错了……可是我也有在找你啊,只不过一时没找着罢了。谁叫你只告诉我排行的?长安城有多少十四郎,你知道吗?”
十四郎又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愧疚,“……你一个个去问的啊?”
“那,那倒没有……可也很辛苦!”说着云秀自己先笑起来,又道,“怎么找到的,等我回来再和你说——总之一会儿我回去了,你就吹箫。吹完了若我还没回来,那定准就是又迷路了,你就不必再等我。若我回来了,那日后我们再想见面时,应该就能随时见了。”
云秀回到空间里,匆忙进屋取出她先前为十四郎做的烟炮塞进袖子里,便再度吸一口气,端正了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