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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听得杨过在谷底失去踪迹,连连追问端详,待听黄蓉说完,皱起眉头,拍腿怒道:“蓉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过儿生死未明,你怎地便舍他而去,不再理会?”郭靖一向敬重爱妻,从未在旁人之前对她有丝毫失礼,这两句责备之言说得甚重,黄蓉不由得满脸通红。
一灯道:“郭夫人深入寒潭,冻得死去活来,查明杨过确系不在谷底,又何况小姑娘落入奸人之手,事在紧急,大伙儿都主张追赶。咱们不等杨过,须怪郭夫人不得。”一灯既如此说,郭靖自不敢再说甚幺,只恨恨的道:“郭襄这小娃儿成日闯祸,倘若过儿有甚幺好歹咱们心中何安﹖让这小姑娘给蒙古兵烧死了干净。”
黄蓉一言不发,转身下城。众人正商议如何营救郭襄,忽见城门开处,一骑向北冲出,马上乘者正是黄蓉。众人一见,无不大惊。郭靖、黄药师、一灯、朱子柳等纷纷上马追出。
一行人奔向高台,在敌人强弓射不到处勒马站定。摇见台上站着两人,一个身披大红僧袍,头戴红冠,正是金轮国师,另一个妙龄少女给绑在一根木柱上,却正是郭襄。
郭靖虽恼她时常惹事,但父女关心,如何不急﹖大声叫道:“襄儿,你别慌,爹爹妈妈都来救你啦!”他内力充沛,话声清清楚楚的送上高谈。郭襄早已给太阳晒得昏昏沉沉,忽听得父亲声音,喜叫:“爹爹,妈妈!”
金轮国师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郭大侠,你要我释放令爱,半点也不难,只瞧你有没有胆量骨气?”郭靖向来沉稳厚重,越处危境,越加凝定,听他这般说,竟不动怒,说道:“国师有何难题,便请示下。”国师道:“你若有做父母的慈爱之心,便上台来束手受缚,一个换一个,我立时便放了令爱。令爱是我爱徒,我本就舍不得烧死了她。”他知郭靖深明大义,决不肯为了女儿而断送襄阳满城百姓,是以出言相激,盼他自逞刚勇,入了圈套。但郭靖怎能上他这个当,说道:“鞑子若非惧我,何须跟我小女儿为难?鞑子既然惧我,郭靖有为之身,岂肯轻易就死?”国师冷笑道:“人道郭大侠武功卓绝,骁勇无伦,却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这激将之计若用在旁人身上,或许能收效,但郭靖身系合城安危,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这几句话却恼了武三通和点苍渔隐,两人一挥铁锤,一舞双桨,纵马向前冲去。蒙古数千名射手挽弓搭箭,指住二人,只待奔近,便要射得他们便似刺猬一般。一灯大师见情势不妙,飞身下马,三个起伏,已拦在两个徒儿的马上,大袖一扬,阻住马匹的去路,喝道:“回去!”武三通和点苍渔隐本是逞着一股血气之勇,心中如何不知这一去有死无生,见师父阻拦,便勒马而回。蒙古官兵见这高年和尚追及奔马,禁不住暴雷也似喝采。
国师说道:“郭大侠,令爱聪明伶俐,老衲本来十分喜欢她,原已收之为徒,有意传以衣钵。但大汗有旨,你若不归降,便将她火焚于高台之上。别说你心痛爱女,老衲也觉可惜万分,还请三思。”
郭靖哼了一声,见数十名军士手执火把站在台下柴草堆旁,只待统兵元帅一声令下,便即点火。四个万人队将这高台守得如此严密,如何冲得过去?何况即使冲近了,火发台焚,又怎救得女儿下来?
他知蒙古用兵素来残忍,掠地屠城,一日之间可惨杀妇孺十数万人,要杀死郭襄,视作等闲。抬起头来,遥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心痛,叫道:“襄儿听着,你是大宋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爹娘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奸僧,为你报仇。”
郭襄含泪点头,大声叫道:“爹爹妈妈,女儿不怕!女儿名叫郭襄,为了郭家名声,为了襄阳,死就死好了!你们千万别顾念女儿,中了奸计。”
郭靖朗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长箭,飕飕飕连珠三箭,高台下三名手执火把的蒙古兵应声倒地,三枝长箭都透胸而过。郭靖射术学自蒙古神箭将军哲别,再加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他所站之处敌兵箭射不到,他却能以强弩毙敌。众蒙古兵齐声发喊,高举盾牌护身。郭靖道:“走罢!”勒转马头,与黄蓉等回到城中。
一行人站上城头。黄蓉呆呆望着高台,心乱如麻。
一灯道:“鞑子治军严整,要救襄儿,须得先冲乱高台周围的四个万人队。”黄药师道:“正是。”凝思片刻,说道:“蓉儿,咱们用二十八宿大阵,跟鞑子斗上一斗。”黄蓉垂头道:“就算斗胜了,鞑子举火烧台,那便怎幺办?”郭靖昂然道:“咱们奋力杀敌﹐襄儿生死,付诸天命。岳父,请问那二十八宿大阵怎生摆法?”
黄药师笑道:“这阵法变化繁复,当年全真教以天罡北斗阵对付我与你梅师姊,事后我潜心苦思,参以古人阵法,加为四倍,创下这二十八宿阵,有心要跟全真教较个高下。”
一灯道:“药兄五行奇门之术天下独步,这二十八宿大阵想来必是妙的。”黄药师道:“我这阵法的本意只用于武林中数十人的打斗,并没想到用于千军万马的战阵。然略加变化,似乎倒也合用,只可惜眼前少了一人双雕。”一灯道:“愿闻其详。”
黄药师道:“双雕若不给那奸僧害死,咱们阵法发动,双雕便可飞临高台,抢救襄儿下来,眼下却无善策。这二十八宿大阵乃依五行生克变化,由五位高手主持。咱们东南北北四个方位都有人了,但老顽童身受重伤,少了西方一人。倘若杨过在此,此人武功不在昔年欧阳锋之下,此刻却到那里找他去?这西方的主将,倒大费踌躇。”
郭靖眼光掠过高台,向北方云天相接处遥遥望去,一颗心已飞到了绝情谷中,忧形于色,喃喃的道:“过儿是生是死,当真教人好生牵挂。”
当日杨过心伤肠断,情知再也不能和小龙女相会,纵身跃入谷底,只道定然粉身碎骨,从此一了百了,不料下堕良久,突然扑通一响,竟摔入了一个水潭之中。他从百余丈高处跃将下来,冲力何等猛烈,笔直的堕将下去,也不知沉入水中多深,突然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一个水洞,待要凝神再看,水深处浮力奇强,立时身不由主的给浮力托上,便在此时,郭襄跟着跌入了潭中。
当时的奇事一件跟着一件,杨过不及细想,待郭襄浮上水面,当即伸手将她救到潭旁岸上,问道:“小妹子,你怎幺跌到了这里?”郭襄道:“我见你跳下来,便跟着来了。”
杨过摇头道:“胡闹,胡闹!你难道不怕死幺?”郭襄微笑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杨过心中一动:“难道她小小年纪,竟也对我如此情深?”想到此处,不由得双手微微颤动。
郭襄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金针,说道:“大哥哥,当日你给了我三枚金针,曾说过凭着每一枚金针,我可相求一事,你无有不允。今日我来求恳:不论杨大嫂是不是能和你相会,你千万不可自寻短见。”说着便将金针放入他手中。
杨过眼望手中金针,颤声道:“你从襄阳到这里来,便是为我求这件事幺?”郭襄心中欢喜,说道:“不错。大丈夫言而有信,你答允过我的事,可不许赖。”
杨过叹了一口长气,一个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经过一转,不论死志如何坚决,万万不会再度求死。他上下打量郭襄,见她全身湿透,冷得牙关轻击,却满脸喜色,于是拾了些枯枝,待要生火,但两人身边的火折火绒都已浸湿了不能使用,只得道:“小妹子,你先练两遍内功,免得寒气入体,日后生病。”郭襄兀自不放心,问道:“你已答允了我,从此不再自尽了?”杨过道:“我答允了!”郭襄大喜,说道:“你是神雕大侠,言出如山!”杨过道:“是不是神雕大侠,倒不打紧。小妹子自己跳下来叫我不可自尽,我必须听话!”郭襄笑逐颜开,道:“好!咱两个一起练内功。”
两人并肩坐下,调息运气。杨过自幼在寒玉床上习练内功,这一些寒气自不放在心上,伸手抚住郭襄背脊上的“神堂穴”,一股阳和之气缓缓送入她体内。过不多时,郭襄只觉周身百脉,无不畅暖。
待郭襄内息在周天搬运数转,杨过这才问起她如何到绝情谷来。郭襄说了。杨过怒道:“这秃驴如此可恶,咱们觅路上去,待你大哥哥揍他个半死。”说话未了,突然空中堕下一头大雕,在潭中载沉载浮,受伤甚重。郭襄惊道:“是咱家的雕儿。”跟着雌雕飞下将雄雕负上,第二次飞下时,杨过将郭襄扶上雕背。他只道那雕儿定会再来接自己上去,岂知待了良久,竟毫没声息,他那知雌鵰已殉情而死。
杨过待雕不至,观看潭边情景,一瞥之间,见大树上排列着数十个蜂巢。这些蜂巢比寻常的为大,而在巢畔飞来舞去的,正是昔年小龙女在古墓中驯养的异种玉蜂。杨过一见,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双足钉在地下,移动不得,过了片刻,这才走近巢旁察看,只见蜂巢旁糊有泥土,实是人工所为,依稀是小龙女的手迹。
他定了定神,心想:“遮莫当年龙儿跃下此谷,便在此处居住?”绕着寒潭而行,察看一遍,见四下削壁环列,宛似身处一口大井之底,常言道“坐井观天”,但坐在此处,望上去尽是白云浓雾,又怎得见天日?
杨过折下几根树干,敲打四周山壁,全无异状,凝神察看,发见有几棵大树的树皮曾为人剥去,有些花草畔的石块排列整齐,实非天然,霎时之间,忽喜忽忧,一颗心怦怦的跳个不住,这时已料得定小龙女定在此处住过,但悠悠一十六年,到今日是否玉人无恙,有谁能说?杨过素来不信鬼神,情急之下,终于跪了下来,喃喃祝祷:“老天啊老天,求你保佑我再见龙儿一面。”
祷祝一会,寻觅一会,始终不见端倪。杨过坐在树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