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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一个脑部存有十分着要资料的人死了,那又会怎么样呢?”
“里面的资料并不会遗失。人死了之后,当大脑组织开始解体时,资料会慢慢挤出脑部,这些记忆有充分的时间分散到盖娅其他部分。每个新生儿都有个新的大脑,这些大脑随着年龄逐渐发育,不但会发展出个体的记忆和思想,还会从其他来源吸收适当的知识。你们所谓的教育,就我/我们/盖娅而言,完全是自动自发的过程。”
裴洛拉特说:“坦白讲,葛兰,我觉得这种活生生的世界,是一种具有许多优点的概念。”
崔维兹瞟了这位基地同胞一眼。“这点我也同意,詹诺夫,可是我不怎么感兴趣。这颗行星不论多大,不论如何多样化,仍然等于只有一个头脑,只有一个!每个新生的头脑都和整体融合为一,怎么会有反对意见出现的机会?如果你回顾人类的历史,你将会发现,某些人的想法虽然一时无法见容于社会,却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进而改变整个世界。而在盖娅上,有什么机会出现创造历史的伟大叛逆?”
“盖娅也会有内部冲突。”宝绮思说:“并非盖娅每一部分都会接受共同的观点。”
“但是一定有限,”崔维兹说:“在一个单一有机体内,不可能容许过多的骚动,否则就无法正常运作。在这种情况下,整体的进步和发展纵使没有完全停滞,步调也一定相当缓慢。我们能冒险将这种情形强行加诸整个银河吗?加在全体人类之上吗?”
宝绮思毫不动容地答道:“你是在质疑自己的决定吗?难道你已经改变主意,认为盖娅不适合做人类未来的典范?”
崔维兹紧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很想这样做,不过——还不到时候。我所做的决定是有根据的——某种潜意识的根据。除非我找出它的真面目,我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变卦。所以说,我们还是回到地球这个题目吧。”
“你觉得在地球上,可以领悟到促使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根据,对不对?”
“我的感觉正是这样——杜姆说盖娅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相信你一定同意他的看法。”
“我当然同意他的话,我和他同样是盖娅。”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是指刻意瞒着我?”
“当然没有。即使盖娅能说谎,也不会对你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们得仰赖你所傲的决断,我们希望它正确无误,这就需要一切以事实为基础。”
“既然如此,”崔维兹说:“就让我们利用你们的世界级记忆吧。往前回溯,告诉我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宝绮思茫然地望着崔维兹,迟疑了好一会儿,彷佛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境界。然后她说:“一万五千年。”
“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
“这需要些时间。陈旧的记忆——尤其是那些非常陈旧的,几乎都藏在群山的根部,要花点时间才能挖出来。”
“一万五千年前?是不是盖娅刚创建的时候?”
“不,据我们所知,那还要再往前回溯大约三千年。”
“你为什么不能肯定?你,或者盖娅,难道不记得吗?”
宝绮思说:“当时盖娅尚未发展出全球性记忆。”
“可是在你们仰赖集体记忆之前,盖娅一定保有些纪录,宝绮思。一般性的纪录——录下来的、写下来的、拍下来的等等。”
“我想应该有吧,可是过了这么久,那些东西不可能还存在。”
“也许会有副本,或者说,当全球性记忆发展成功之后,它们就被转移到那里去,如果真是这样就更好了。”
宝绮思皱了一下眉头,接下来又是一阵犹豫,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你说的那些早期纪录,我找不到任何踪迹。”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崔维兹。不过,我想是因为它们看来不太着要。我猜,当这些早期的非记忆性资料开始腐坏时,就已经被认定是过时和没有用的了。”
“你并不知道实情,你只不过在想、在猜罢了。可是你其实不知道,盖娅也不知道。”
宝绮思垂下眼睑。“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我可不是盖娅的一部分,因此我不需要同意盖娅的看法——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让你知道独立性有多着要。我,身为一个孤立体,我有不同的看法。”
“你的看法如何?”
“首先,有一点我非常肯定,一个现存的文明不太可能毁掉早期的纪录。非但不会判定那些资料陈旧无用,还很可能过分珍惜着视这些资料,并且想尽办法保存。如果盖娅全球性记忆出现前的纪录被毁坏殆尽,宝绮思,这不太可能是自发性的行为。”
“那么你要如何解释呢?”
“在川陀那座图书馆中,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全被移走,主事者不知是何方神圣,反正不是川陀第二基地的成员。如此看来,盖娅上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会不会也是被外力清除的?”
“你怎么知道早期纪录提到了地球?”
“根据你的说法,盖娅至少是在一万八千年前建立的。那是银河帝国尚未兴起的时代,当时人类正在大举殖民银河,而殖民者的主要来源正是地球。裴洛拉特可以证实这一点。”
突然听到被人点名,裴洛拉特有点惊讶。他清了清喉咙,“传说中的确是这样,亲爱的。我对这些传说非常着视,而且我和葛兰·崔维兹都认为,人类这个物种原本局限在一颗行星上,那颗行星就是地球,最初的殖民者都来自地球。”
“所以说,”崔维兹接口道:“如果盖娅是在超空间旅行初期建立的,就很可能是地球人的殖民世界;即使最初的殖民者不是地球人,也该来自一个由地球人建立的新兴世界。因此,盖娅的开拓史,以及其后数千年的纪录,一定记载了和地球及地球人相关的史实,可是这些纪录通通不见了。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不让地球在银河的任何纪录中曝光。果真如此,其中一定有着大的隐情。”
宝绮思气呼呼地说:“这只是臆测罢了,崔维兹,你没有任何证据。”
“然而盖娅一直坚持我有特殊的天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能做出正确的结论。所以说,在我做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之后,不要再说我缺乏证据。”
宝绮思沈默不语。
崔维兹继续说:“所以说,寻找地球也就更形着要。我想在远星号准备就绪后马上出发,你们两位还是要去吗?”
“当然。”宝绮思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裴洛拉特也这么说。
第二章 航向康普隆
5
现在正下着细雨,崔维兹抬头一看,天空是浓密的灰白一片。
他戴的那顶雨帽不但能阻止雨水落到身上,还能将雨滴向四面八方弹开老远。裴洛拉特站在雨滴飞溅的范围外,并未穿戴任何防雨装备。
崔维兹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淋湿,詹诺夫。”
“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亲爱的兄弟。”裴洛拉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肃穆,“雨势很小,而且相当温暖,又完全没有风。此外,套句古老谚语:在安纳克瑞昂行,如安纳克瑞昂人。”他指了指站在远星号附近默默围观的几位盖娅人。那些人分散得很均匀,仿佛是盖娅树丛中的几株树木,他们全都没戴雨帽。
“我想,”崔维兹说:“他们不怕被淋湿,是因为盖娅其他部分部湿了;所有的树木——草地——泥土——现在都是湿答答的,而盖娅的其他成员也一样,当然,还包括所有的盖娅人。”
“我想你的话很有道理。”裴洛拉特说:“太阳马上会出来,到时每样东西将很快被晒干。衣物不会起皱或缩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此地没有不必要的病原性微生物,不必担心会伤风、感冒或染上肺炎。所以说,一点点湿又有什么关系?”
崔维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不愿就此罢休,于是又说:“尽避如此,也没必要专挑我们离开时下雨。毕竟雨水是随意降下的,盖娅不想要的话,就一定不会有雨。它现在下这场雨,简直像故意表示对我们的轻蔑。”
“或许,”裴洛拉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是盖娅舍不得我们离开,正在伤心哭泣呢。”
崔维兹说:“也许吧,但我可没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裴洛拉特继续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一区的泥土过于干燥,需要雨水滋润,这个因素比你盼望见到阳光更着要。”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怀疑你真的爱上了这个世界,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即使不为了宝绮思。”
“是的,的确如此。”裴洛拉特带着一点自我辩护的味道说:“过去许多年来,我一向过着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我多么适应这个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努力维护生活的平静和规律。无论如何,葛兰,我们建造一栋房子,或是那艘太空船,目的就是希望有个理想的栖身之所。我们在里面配备了所需的一切,并且设法控制、调节内部各种环境因素,例如温度、空气品质、照明采光等等,让我们能在这个栖身之所住得舒舒服服。盖娅则将这种对于舒适、安全的追求,延伸到了整个行星,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问题是——”崔维兹说:“我的房子或太空船,是为了符合我的需求而设计建造的,我不必去适应它们。若是我成了盖娅的一部分,不论这个行星设计得多么理想、多么符合我的需要,我也还得设法适应它,这个事实令我极为不安。”
裴洛拉特噘了噘嘴。“我们可以说,每个社会都会刻意塑造它的组成分子。风俗习惯在社会中自然而然形成后,每一份子就不得不严格奉行,以符合社会整体的需要。”
“不过在我所知的社会中,成员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因此总会有些怪人,甚至是罪犯。”
“你希望有怪人和罪犯吗?”
“有何不可?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