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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父做的词?’ 曲师哥说:‘是师父写的,这是欧阳修的词,不是师父做的。’我舒了一口气,松了下来。
“曲师哥说:‘据书上说,欧阳修心里喜欢他的外甥女,做了这首词,吐露了心意。他见到十二三岁的外甥女,在厅堂上和女伴们玩掷钱游戏,笑着嚷着追逐到阶下天井里。欧阳修见外甥女美丽活泼、温柔可爱,不禁动心。后来外甥女十四五岁了,更加好看了,欧阳修已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他只好“留心”,叹了口气,做了这首词。后来给人见到了,惹起了挺大风波。欧阳修那时在做大官,道德文章,举世钦仰,给朝里御史们大大攻击。其实,他只心里赞他外甥女小姑娘美貌可爱,又没越礼乱伦,做诗词过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师父为什么特别爱这首词,写了一遍又一遍的?’他左手中执着一叠白笺,扬了一扬,每张笺上都写着‘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他问:‘小师妹,你懂了么?’ 我摇摇头,说道:‘不懂!’他凑近了一点,又问:‘你真的不懂?’我摇摇头。他笑了笑,说道:‘那你为什么要脸红?’我说:‘我告诉师父去。’曲师哥脸色突然苍白了,说道: ‘小师妹,千万别跟师父说。师父知道了要打断我的腿,那么谁来教你武功呢?’他声音发颤,似乎很是害怕。我们人人都怕师父,倒也怪他不得。我说:‘我当然不会去跟师父说。哪有这么蠢!招师父骂吗?’曲师哥说:‘师父才不会骂你呢。你来到桃花岛上之后,师父骂过你一句没有?’
“真的。这几年来,师父对我总是和颜悦色,从来没骂我过一句话,连板起了脸生气也没有。不过有时他皱起了眉头,显得很不高兴,我就会说些话逗他高兴:‘师父,哪个师哥惹你生气了?陈师哥吗?武师弟吗?’陈师哥言语粗鲁,有时得罪师父,师父反手就是轻轻一掌。陈师哥轻身功夫练得很俊,但不论他如何闪避,师父随随便便的一掌总是打在他头顶心,不过师父出掌极轻,只轻轻一拍就算了。武师弟脾气倔强,有时对师父出言顶撞,师父也不去理他,笑笑就算了,但接连几天不理睬他。武师弟害怕了,跪着磕头求饶,师父袍袖一拂,翻他一个筋斗。武师弟故意摔得十分狼狈,搞得灰头土脸的,师父哈哈一笑,就不生他的气了。
“师父听我这样问,说道:‘我不是生玄风、罡风他们的气,是他们就好了。我是生老天爷的气。’我说:‘老天爷的气也生得的?师父,请你教我。’师父板起了脸,说:‘我不教。教了你也不懂。’我拉住他手,轻轻摇晃,求道:‘师父,求求你,教一点儿。我不懂,你就多教点儿嘛!’每次我这样求恳,总会灵光。师父笑了笑,走进书房,拿了几张白纸笺交给我。我脸又红了,不敢瞧他的脸,只怕笺上写的又是‘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幸好,一张张白纸笺上写的是另外一些词句:
黄老邪录朱希真词
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老人无复少年欢。嫌酒倦吹弹。黄昏又是风雨,楼外角声残。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
今古事,英雄泪,老相催。长恨夕阳西去,晚潮回。
“我说:‘师父,你为什么总是写些老啊老的?你又没老,精神这样好,武功这么高,那些年轻力壮的师哥、师弟们谁也及不上你。’师父叹道:‘唉!人总是要老的。瞧着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师父头上白发一根根的多了起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见青丝暮成雪。”’ 我说:‘师父,你坐着,我给你把白头发拔下来。’我真的伸手到师父鬓边,给他拔了一根白头发,提在他面前。师父吹一口气,这口气劲力好长,我放松了手指,那根白头发飞了起来,飞得很高,飘飘荡荡的飞出了窗外,直上天空。我拍手道:‘“万古云霄一羽毛”,师父,你的文才武功,千载难逢,真是万古云霄一羽毛。’师父微微一笑,说道:‘超风,你尽说笑话来叫师父高兴。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开心日子,也是不多的。师父文才武功再高,终究会老,你也在一天天的长大,终究会离开师父的。’我拉着师父的手轻轻摇晃,说道:‘师父,我不要长大,我一辈子跟着你学武功,陪在你身边。’
“师父微微苦笑,说道:‘真是孩子话!欧阳修的《定风波》词说得好:“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你会长大的。超风,咱们的内功练得再强,也斗不过老天爷,老天爷要咱们老,练什么功都没用。’我说:‘师父,你功夫这样高,超风一辈子跟着你练,服侍你到一百岁,两百岁……’师父摇头说:‘多谢你,你有这样的心就好了。“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我说: ‘师父,梅超风不随流水不随风,就只学弹指神通!’师父哈哈大笑,说道:‘你真会哄师父,明儿起传你弹指神通的入门功夫。’
“过了几天,我问曲师哥:‘师父为什么自称黄老邪?这称呼可够难听的,师父不过大得你十来岁吧,既不老,又不邪?’曲师哥笑笑说:‘你说师父既不老,又不邪,那好极了,师父听了一定很高兴。’
“他说师父是浙江世家,书香门第,祖上在太祖皇帝时立有大功,一直封侯封公,历朝都做大官。师父的祖父在高宗绍兴年间做御史。这一年奸臣秦桧冤害大忠臣岳飞,师父的祖父一再上表为岳飞伸冤,皇帝和秦桧大怒,不但不准,还将他贬官。太师祖忠心耿耿,在朝廷外大声疾呼,叫百官与众百姓大伙儿起来保岳飞。秦桧便将太师祖杀了,家属都充军去云南。师父是在云南丽江出生的。他从小就读了很多书,又练成了武功,从小就诅骂皇帝,说要推倒宋朝,立心要杀了皇帝与当朝大臣为岳爷爷跟太师祖报仇。那时秦桧早已死了,高宗年老昏庸。师父的父亲教他忠君事亲的圣贤之道,师父听了不服,不断跟师祖争论,家里都说他不孝,后来师祖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家。他回到浙江西路,非但不应科举,还去打毁了庆元府明伦堂,在皇宫里以及宰相与兵部尚书的衙门外张贴大告示,在衢州南迁孔府门外张贴大告示,非圣毁贤,指斥朝廷的恶政,说该当图谋北伐,恢复故土。朝廷派了几百人马昼夜捕捉,那时师父的武功已经很高,又怎捕捉得到他。就这样,师父的名头在江湖上非常响亮,因为他非圣毁祖,谤骂朝廷,肆无忌惮,说的是老百姓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于是他在江湖上得了个‘邪怪大侠’的名号。
“曲师哥说:‘几年前,武林中为了争夺《九阴真经》这部武功密籍而闹得满是腥风血雨,杀伤人无数。全真教教主王重阳真人邀集武林中武功绝顶的几位高手到华山去比试武功,当时称为“华山论剑”,言明武功最高的人掌管《九阴真经》,从此谁也不得争斗抢夺,使得天下江湖上复归太平。当时参与论剑的共有五人,称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东邪”就是师父,人家又叫他“黄老邪”,“中神通”是重阳真人。论剑结果,东邪、西毒等四人都服中神通居首。’
“我问:‘大师哥,《九阴真经》是什么啊?师父本事这么大,难道那个中神通还胜得过他?’曲师哥说:‘听人说,《九阴真经》之中,记载了天下各家各派最高明、最厉害的武功家数和练法。谁得到了这部书,照着其中的载录照练,那就能天下无敌!好在重阳真人本就是武功天下第一,再得这部书,也仍不过是天下第一,他为人又公道仁善,决不恃强欺压旁人,因此结果公布出来,倒人人欢喜,并没异言。小师妹,武学之道,真所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在我们看来,师父自然是高不可攀,但胜得他老人家一招半式的,也未必真的没有。’
“师父当日随口吟几句词:‘待得酒醒君不见,不随流水即随风’,可真说准了,师父酒醒时,我的人真不见了,随着二师哥陈玄风走了。二师哥粗眉大眼,全身是筋骨,比我大两岁。他很少跟我说话,只默不作声的瞧着我,往往瞧得我脸也红了,转头走开。桃花岛上桃子结果时,他常捧了一把又红又鲜的桃子,走进我屋子,放在桌上,一声不响就走了。曲师哥比我大了十几岁,陆师弟小我两岁,武师弟、冯师弟年纪更小,在我心里,他们都是小孩子。岛上只二师哥比我稍大一点儿。他粗鲁得很,有一次,他拉着我手,说:‘贼小妹子,我们偷桃子去。’ 我生气了,甩脱他手,说道:‘你叫我什么?’他说:‘我们去偷桃子,是做贼,你自然是贼小妹子。’ 我说:‘那么你呢?’他说:‘我是贼哥哥。’我大声叫:‘贼哥哥!’他说:‘是啊!贼哥哥要偷贼妹子了。’我没理他,心里却觉得甜甜的。这天晚上,他带我去偷桃子,偷了很多很多。他把桃子放在我房里桌上,黑暗之中,他忽然抱住了我,我出力挣不脱,突然间我全身软了,他在我耳边说:‘贼小妹子,我要你永远永远跟着我,决不分开。’”
一阵红潮涌上梅超风的脸,郭靖听得她喘气加剧,又轻轻叹了口长气,叹息声很温柔,扣在郭靖颈中的手臂也放松了一些。梅超风轻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打断曲师哥的腿?为什么又赶了他出岛?”这时大仇已在掌握之中,两人默默的坐在洞口,四下寂静无声,她又沉入对往事的回忆:
“曲师哥瞧着我的脸色,一向也是挺温柔的,那时候我已十八岁了,明白了他眼光的含意。但他成过亲,老婆死了,还有个小女儿,而且我已经跟贼哥哥好了,只好避开曲师哥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