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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虽未受伤,也知再斗下去必然无幸,只要受了他一招半式,不死也得重伤,见黄药师左掌横扫过来,右掌同时斜劈,每一掌中都暗藏三招后继毒招,自己身法再快,也难躲闪,只得双膀运劲,蓬的一声,绳索崩断,左手架开了他袭来的攻势,右手却伸到自己背上去抓了抓痒,说道:“啊哟,痒得我可受不了啦。”
黄药师见他在剧斗之际,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抓痒,心中暗惊,猛发三招,都是生平绝学。周伯通道:“我一只手是打你不过的,唉,不过没有法子。我说甚么也不能对不起师哥。”右手运力抵挡,左手垂在身侧,他本身武功原不及黄药师精纯,右手上架,被黄药师内劲震开,一个踉跄,向后跌出数步。黄药师飞身下扑,双掌起处,已把周伯通罩在掌力之下,叫道:“双手齐上!一只手你挡不住。”周伯通道:“不行,我还是一只手。”黄药师怒道:“好,那你就试试。”双掌与他单掌一交,劲力送出,腾的一响,周伯通一交坐在地下,闭上双目。黄药师不再进击,只见周伯通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登时惨白如纸。众人心中都感奇怪,他如好好与黄药师对敌,就算不胜,也决不致落败,何以坚决不肯双手齐用?
周伯通慢慢站起身来,说道:“老顽童上了自己大当,无意之中学到了九阴真经上的奇功,违背师兄遗训。若是双手齐上,黄老邪,你是打我不过的。”
黄药师知他所言非虚,默默不语,心想自己无缘无故将他在岛上囚了十五年,现下又将他打伤,实在说不过去,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匣,揭开匣盖,取出六颗丹药,交给他道: “我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以极珍贵药物制成。每隔七天服一颗,可以减痛,兼且延年益寿。伯通兄,我又伤了你,真正对不住了,黄药师万分抱歉,诚心向你赔罪。你内功深厚,今日的内伤不久自愈,现下我送你出岛。”
周伯通点了点头,接过丹药,服下了一颗,自行调气护伤,过了一会,吐出一口瘀血,说道:“黄老邪,你的丹药很灵,无怪你名字叫作‘药师’。咦,奇怪,奇怪,我名叫‘伯通’,那又是甚么意思?”黄蓉心道:“伯通就是‘不通’!”但见父亲神色俨然,话到口边,却不敢说。
周伯通凝思半晌,摇了摇头,说道:“黄老邪,我要去了,你还留我不留?”黄药师道: “不敢,任你自来自去。伯通兄此后如再有兴致枉顾,兄弟倒履相迎,当你好朋友上宾相待,我这就派船送你离岛。”
郭靖蹲下地来,负起周伯通,跟着黄药师走到海旁,只见港湾中大大小小的停泊着六七艘船。
欧阳锋道:“药兄,你不必另派船只送周大哥出岛,请他乘坐小弟的船去便了。” 黄药师道:“那么费锋兄的心了。”向船旁哑仆打了几个手势,那哑仆从一艘大船中托出一盘金元宝来。黄药师道:“伯通兄,这点儿金子,你拿去顽皮胡用罢。你武功确比黄老邪强,我佩服得很,甘拜下风。下次华山论剑,如果你去,我就不去了,黄药师服你是武功天下第一。”周伯通大喜,眼睛一霎,做个顽皮鬼脸。向欧阳锋那艘大船瞧去,见船头扯着一面大白旗,旗上绣着一条张口吐舌的双头怪蛇,当即皱眉摇头。
欧阳锋取出一管木笛,嘘溜溜的吹了几声,过不多时,林中异声大作。桃花岛上两名哑仆领了白驼山的蛇夫驱赶蛇群出来,顺着几条跳板,一排排的游入大船底舱。
周伯通道:“我不坐西毒的船,我怕蛇!”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那也好,你坐那艘船罢。”向一艘小船一指。周伯通摇头道:“我不坐小船,我要坐那边那艘大船。” 黄药师脸色微变,道:“这船坏了没修好,坐不得的。”众人瞧那船船尾高耸,形相华美,船身漆得金碧辉煌,哪有丝毫破损之象?周伯通道:“我非坐那艘新船不可!黄老邪,你干吗这样小气?”黄药师道:“这船最不吉利,坐了的人非病即灾,是以停泊在这里向来不用的。我哪里是小气了?你若不信,我马上把船烧了给你看。”做了几个手势,四名哑仆点燃了柴片,奔过去就要烧船。
周伯通突然坐倒在地,乱扯胡子,放声大哭。众人都一怔,只郭靖知他脾气,肚里暗暗好笑。周伯通扯了一阵胡子,忽然乱翻乱滚,哭叫:“我要坐新船,我要坐新船。”黄蓉奔上前去,阻住四名哑仆。
洪七公笑道:“药兄,老叫化一生不吉利,就陪老顽童坐坐这艘凶船,咱们来个以毒攻毒,斗它一斗,瞧是老叫化的晦气重些呢,还是你这艘凶船厉害。”黄药师道:“七兄,你再在岛上盘桓数日,何必这么快就去?”洪七公道:“天下的大叫化、中叫化、小叫化不日要在湖南岳阳聚会,听老叫化指派丐帮头脑的继承人。哪一天老叫化有个三长两短要归位,不先派定谁继承,天下的叫化岂非无人统领?老叫化非赶着走不可。药兄厚意,兄弟甚为感激,待得我稍有空暇,再来瞧你。”黄药师叹道:“七兄你真是热心人,一生就是为了旁人,马不停蹄的奔波。”洪七公笑道:“老叫化不骑马,我这是脚不停蹄。啊哟,不对,你绕弯子骂人,脚上生蹄,可不成了牲口?”
黄蓉笑道:“师父,这是您自己说的,我爹可没骂您。”洪七公道:“究竟师父不如亲父,赶明儿我娶个叫化婆,也生个叫化女儿给你瞧瞧。”黄蓉拍手笑道:“那再好也没有。我有个小叫化师妹,可不知有多好玩。我天天抱了她玩!”
欧阳克斜眼相望,见日光淡淡的射在她脸颊上,真是艳如春花,丽若朝霞,不禁看得痴了。但随即见她的眼光望向郭靖,脉脉之意,一见而知,又不禁怒气勃发,心下立誓:“总有一日,非杀了这臭小子不可。”
洪七公伸手扶起周伯通,道:“我陪你坐新船。黄老邪古怪最多,咱哥儿俩可不上他的当。”周伯通大喜,说道:“老叫化,你人很好,咱俩拜个把子。”洪七公尚未回答,郭靖抢着道:“周大哥,你我已拜了把子,你怎能和我师父结拜?”周伯通笑道:“那有甚么干系?你岳父如肯给我坐新船,我心里一乐,也跟他拜个把子。”黄蓉笑道:“那么我呢?”周伯通眼睛一瞪,道:“我不上女娃子的当。美貌女人,多见一次便多倒霉三分。”勾住洪七公的手臂,往那艘新船走去。
黄药师快步抢在两人前面,伸开双手拦住,说到:“黄某不敢相欺,坐这艘船实在凶多吉少。两位实不必甘冒奇险。只是此中原由,不便明言。”
洪七公哈哈笑道:“你已一再有言在先,老叫化就算晕船归天,仍赞你药兄够朋友。” 他虽行事说话十分滑稽,内心却颇精明,见黄药师三番两次的阻止,知道船上必有蹊跷。周伯通坚持要坐,眼见拗他不得,奇变斗起之际,他孤掌难鸣,兼之身上有伤,只怕应付不来,洪七公为人仁义,决意陪他同乘。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两位功夫高强,想来必能逢凶化吉,黄某倒多虑了。姓郭的小子,你也去罢。”恶狠狠的瞪视郭靖,厉声问道:“周伯通传你经文之前,是不是告知你这是九阴真经?”郭靖摇头道:“周大哥没说,我曾见梅超风练那九阴真经的武功,什么‘九阴白骨爪’,阴狠残暴,我如知道那是九阴真经,决计不学。”
周伯通向来不理会事情轻重缓急,越见旁人郑重其事,越爱大开玩笑,不等郭靖说完,抢着便道:“你怎么不知。你说当日骗得梅超风将真经下卷借了给你,你抄写下来,记在心里。我教你的只真经上卷,下卷可没教你。你如不是从梅超风那里骗来,又怎会知道?你说黑风双煞的武功阴毒残忍,你不愿学。我跟你说,梅超风练真经练错了,因为黄药师不懂,教错了徒弟。我教你的,才是真经的正路功夫。”郭靖大惊,颤声道:“大哥,你……你几时说过?” 周伯通霎霎眼睛,正色道:“我当然说过。你听了开心得很。”
郭靖将经文背得烂熟而不知便是九阴真经,本就极难令人入信,这时周伯通又这般说,黄药师盛怒之下,哪想得到这是老顽童在开玩笑?只道周伯通一片童心,天真烂漫,不会给郭靖圆谎,信口吐露了真相。郭靖说谎欺瞒,用心险恶,再加听周伯通说他教错了徒弟,以致黑风双煞练错功夫。陈玄风和梅超风确是练错了功夫,却不是他黄药师教的。这日连受挫折,爱妻冥中授经之想既归破灭,周伯通的武功又显得远胜于己,而考选得中的女婿竟是个奸险小人,不由得狂怒不可抑制。
郭靖战战兢兢的辩道:“岳父……”黄药师厉声道:“你这狡诈奸猾的小子,谁是你的岳父?今后你再踏上桃花岛一步,休怪黄某无情。”反手一掌,击在一名哑仆的背心,喝道:“这就是你的榜样!”这哑仆舌头已遭割去,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叫,身子直飞出去。他五脏已被黄药师这掌击碎,飞堕海心,没在波涛之中,霎时间无影无踪。众哑仆吓得心惊胆战,一齐跪下。
这些哑仆本来都是胡作非为的奸恶之徒,黄药师查访确实,一一擒至岛上,割哑刺聋,以供役使,他曾言道:“黄某并非正人君子,江湖上号称‘东邪’,自然也不屑与正人君子为伍。手下仆役,越邪恶越称我心意。”那哑仆虽早就死有余辜,但突然无缘无故被他挥掌打入海心,众人都不禁暗叹:“黄老邪当真邪得可以,没来由的迁怒于这哑仆。”郭靖更是惊惧莫名,屈膝跪倒。
黄药师生怕自己狂怒之下,立时出手毙了郭靖,未免有失身分,拱手向周伯通、洪七公、欧阳锋道:“请了!”牵着黄蓉的手,转身便走。
黄蓉待要和郭靖说几句话,只叫得一声:“靖哥哥……”已被父亲牵着纵出数丈外,顷刻间没入了林中。
周伯通哈哈大笑,突觉胸口伤处剧痛,忙忍住了笑,终于还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