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有专折上奏权的人,不仅可以随时跟李鸿章通话,而且可以直接上奏皇帝,但是,他们对北洋海军的现状说过什么吗?没有。作战最勇敢的邓世昌,出征居然带着宠物犬,自己麾下的致远号巡洋舰,间隔舱水密门橡胶封条年久老化,舰身的防沉设施失效,以至于舰身中弹,海水很快就灌入各个船舱。这种问题的出现,想来已经非止一日,作为舰长(管带)岂能没有责任?没有上舰、负责管理天津水师学堂的严复,到任以后,年年沉湎于科考,屡败屡战,对于学堂业务又管了多少?难怪这个学堂除了后来做了陆军大元帅的黎元洪之外,就没出过什么人。
不错,这些留学生的大多数都是爱国将领,而且是不怕死,敢于殉节的烈士(北洋海军殉节自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十年的留学精英,几乎损失殆尽)。但是,作为中国军事现代化一环的他们,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并不是一死了之。清人嘲笑明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这种古烈士之风再现于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关键时刻,让人感到的不仅仅是悲哀。姜鸣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所持的不合俗流的冷静态度,对那些至今仍然沉迷于烈士神话的人们,无疑是一剂清醒剂。
中国近代海军的悲剧,还在于一代先驱的眼界局限。只要到过威海的刘公岛你就会知道,当年将海军基地建在这里,立足点就是一个“守”字。从大的方面讲,是与辽东半岛的旅顺成掎角之势,扼守渤海门户,拱卫京津。从小的方面讲,刘公岛港区像个口袋,口子小得连自己的军舰进去都费劲(镇远舰就是因此而触礁),舰队进了港,只要外面的炮台坚固,火力强大,就可以像缩进壳里的乌龟,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在整个甲午战争中,中国海军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特点,喜欢沿着海岸线航行,黄海海战就是发生在中朝边界的大东沟附近。我们已经站在了海上的庞大战舰上,心里却依旧离不开陆地的呵护。然而,在我们还断不了陆地的脐带的时候,世界却已经进入了争夺制海权的时代。到19世纪90年代,制海权的争夺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美国人马汉的海权理论风靡全球,日本很快就有了译本,但是中国却好像是被关在了铁屋子里,对外界的变化充耳不闻。我们的翻译大师严复,翻译了那么多高深的西学著作,但对于自己的本专业,却没有起码的敏感。现代海军是高度机动的兵种,放弃对制海权的争夺,立足于海岸的防御,甚至指望陆地炮火的保护,实际上等于将海军视为陆军的附庸,甚至只是相当于建了些岸边浮动的炮台。在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相差无几的时候,依然坚持依托陆上基地的防御,等于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而中日甲午战争,恰恰就是这样。所谓的威海保卫战,实际上是北洋海军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从容地在自己的后翼登陆,然后揭开刘公岛基地的乌龟壳,一举瓮中捉鳖的过程。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当时的那些北洋海军的将士们,跟现在的我会有同感的。作为海军,战死在海上,技不如人,死而无憾,但让人关起门来打,败也败得窝囊。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学习西方的态度实在是太不认真了,留学归来,居然对老师的理论动态不闻不问,只惦记着人家出了什么军舰和舰炮。海军人士到日本考察,也只是看到了人家武器引进的进步,而对中日海军的实质差距视而不见。自己不好好学,请来了洋先生也总是拿不准一个章程来对待人家。像北洋海军的总教习英国人琅威理,傲慢固然傲慢,但对自己的业务还是认真的,北洋海军的训练水平,在他的手里得到了长足的进步。然而,我们的军官们却人为地弄出了一个“撤旗事件”,让本来就傲慢的洋先生撒手不干,导致舰队的训练和纪律江河日下,以至于在甲午战前,已经到了军官沉湎酒楼花巷,士兵在大炮上晒裤子的地步。这个“撤旗事件”,以往被我们的许多学者大肆渲染,视之为捍卫中国主权的正当之举。然而姜鸣没有这么看,他看到是这个事件过后,北洋海军军事素质走下坡路的事实。既然是不得不有求于人,必须拿出求人的姿态,否则就是对自己国家不负责任。其实,跟所有有点真才实学的来华洋人一样,琅威理不可能不傲慢,也不可能不存有借机为自己本国谋利益之心,他们的母国自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别有用心。洋人在中国如此,在日本也是如此,并非单单亡我之心不死。问题是,我们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只要能得到想得到的,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是可以接受的。把持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其实也未必心地纯正,自有为英国在华利益着想的初衷,中国虽然也为他付出了高官厚禄的代价,但是在他手里,关税从一个微不足道的数额,上升到了占全国财政收入1/3的高位,权衡利弊,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问可知。
我们中国人是个智慧的民族,对于形而上的“道”的追求过于痴迷,而对于形而下的“术”却不甚在意。甚至到了一败涂地的时候,还是热衷于那些宏观的大道理,指望学好了这些“进化”和“国富”的大道理(其实也就是皮毛),好扭转乾坤,让中国一下子由弱转强。新政期间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拥到日本,大部分还是去求“道”,求根本改造中国之道。原本去求术的鲁迅,学得好好的,后来也改成了求道。其实,中国的改造,还真得靠技术层面的一点一滴做起来。
最后,我要说的是,从根本上讲,中国近代海军的悲剧,在于对这个现代化的珍珠而言,国家没有跟她相配的服饰。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家和社会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而中国没有这个变化,却硬是在一个基本还处在中世纪的大树上,生生嫁接了一个高度现代化的枝条。软件硬件都不配套。如果没有那样一个进步得太快,又安着心要吃掉中国的紧邻,那么我们的成绩也许还不算坏(北洋海军如果碰上埃及和土耳其的海军,战绩也许不会那么糟)。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上帝就是安排我们有这么一个邻居。
这几年,市面上流行“中国结”,说是代表吉祥如意。不过,看着它那七扭八结的样子,我倒觉得它很像我们中国人百多年的心结。这些心结解不开,中国的崛起,中国海军的崛起说句实在话——都难。
64。肉食者的学问——跟李零读《孙子兵法》
当我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也喜欢过战争和军事。在那个年月,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孩子们能看到的东西,从连环画到电影,十有八九,枪炮声声,打成一团,让你不喜欢都不行。不过,多数人成年之后,也就淡了,可我却迷得相当久,从看战争题材的小说,到看名将的传记,最后还啃了一阵兵书,从中国的“武经七书”到国外克劳塞维茨、约米尼、富勒,甚至柯林斯、哈特的著作,都有所涉猎。最早接触《孙子》是1975年,那年出了一本军事科学院编的《孙子兵法》,里面不仅有注释,而且还加了若干古代的战例。只是这本书编得实在太滥,注释不说,连战例都写得七颠八倒,错误百出。记得当年我看完之后,还提笔给编者写信抗议。
我的“兵学生涯”,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读了那么多兵书,看的时候劲头倒是不小,但却基本上似懂非懂,甚至越读越糊涂,让我最后知难而返的,恰是被称为兵学圣典的《孙子》。因为研究解释它的人太多了,大家持久地起哄,一窝蜂地弄出来那么多相关的书,我明白的地方,大家都明白,我不明白的地方,大家都不明白,而且越说越不明白,无奈之下,我只好挂白旗放弃了。
早就知道李零研究《孙子》,也知道他在北大开这个课,甚至知道前一段他一直在整理有关“孙子兵法”的讲稿,预备出版,但却没有翘首或者踮着脚盼过。原因很简单,一个经常见面的好朋友,不断出东西,就是有分量,多了,你也就麻木了。麻木归麻木,真的书出来了,而且到了手里,总免不了要翻翻,何况所研究的东西,还是你曾经热恋过的旧情人。可是这一翻,就放不下来了。在我的记忆中,世界上这么多研究或者号称研究《孙子》的书,从枪战打到商战、政战和情战,只有这本,让你真切地感觉到了两个字:明白。
人类历史就是相斫史,打个没完,古今中外,都差不多。只是中国人喜欢弄文字(四大发明,两个跟字有关),好琢磨,记录下来的东西多,关于战争的学问特发达,四大实学,兵学为首。李零告诉我们,兵学其实也不是兵家的专利,老子、孔子、墨子和荀子,也都谈兵,在某些人看来,老子甚至就是兵书,诸子谈兵的部分,在流传过程中逐渐佚失,但痕迹还在,说别的事情,一不留神,就扯到战争上。反过来,作为兵学的著作,《孙子》中为大家耳熟能详的谋略部分(李零将其归为“内篇”),当做人生的一般哲理,也相当高明。
战争是人类的基本活动,本质上跟人类的谋衣谋食以及文化装饰并无不同,甚至就是这些活动的一部分。原始的初民状态,部落居民对不同物种下手叫做狩猎,对自己同类的抢劫叫做战争,其实目的是一个,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所以我们今天看原始的文化遗址,每个聚落都有深沟高垒,甚至城墙,防谁?恐怕主要是同类。从事农耕的民族如此,游牧民族或者游猎的民族更是变本加厉,因为他们没法子像农民一样储粮备荒,一有灾害,非行劫掠不能活下去,如果摊上了大面积的灾害,那只好结起伙来南下找种地人的麻烦,于是有了从东到西,欧亚大陆上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之间几千年的战争。
虽然跟农耕人比起来,游牧人没有什么兵书战卷留下来(估计当初人家就没多少心思去写),游牧人的仗却打得比农耕人好(正如李零所说,真正会打仗的人,是不写、也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