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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31年梅贻琦接任清华大学校长之前,清华在一年之内,接连发生了三起倒校长的风波,罗家伦、乔万选和吴南轩先后被师生倒掉轰走。可是自梅出掌清华之后,“倒风”遂止,梅一直在校长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到了江山易色之时。梅自己对此解释说,这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倒霉(梅)。其实,这只是玩笑而已,倒是梅贻琦的另一个说法,道出了他长治久安的秘密。在西南联大期间,清华师生为梅服务清华二十五年举行的公祝会上,为答谢大家对他的赞扬,梅贻琦说,京剧有一个角色叫“王帽子”(饰帝王的),一出场总是前呼后拥,煞有介事,但戏的真正主角却不是坐在中间的王帽子,看戏的也不要听他唱,他有幸搭在一个好班子里,人家对这台戏叫好,他自然也“与有荣焉”。
实际上,正是梅贻琦充分尊重清华的教授治校传统,才成就了清华和他的英名。当年,清华实行的是“党国”所不容的土制度,由全校教授和副教授组成的教授会作为学校的最高权力机构,由教授选出的评议员和校行政首长共同组成的评议会,作为教授会的常务机关,负责学校的重大事务的决策。作为一个国立大学的校长,原本完全可以不承认这个制度,甚至将它摧毁。但梅贻琦却一改前任之所为,不仅尊重这个制度,而且使之效用发挥到极致。事实上,如果没有梅贻琦居内调解弥缝,对外抵抗政府的行政压力,招徕国内外一流人才,清华的教授治校是不可能维持下去的,就算维持下去,也不可能发挥效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梅贻琦这个“王帽子”的角色,扮演的是清华真正的“无冕之王”。正是由于有了这个无冕之王,清华才真的从一介籍籍无名的留美预备学校,变成一所世界知名大学。
18。曾经有过的高教大跃进
大跃进是国人在20世纪继义和团之后,鼓捣出来的又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就当时而言,的确是充分地发挥了国人敢想敢干的创造精神,人们说话做事的胆量,似乎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来就没这么大过。大跃进很热闹,内容也挺多,人们一般记得比较牢的是人民公社,大炼钢铁,亩产万斤乃至几十上百万斤,公共食堂加吃饭不要钱。高校的大跃进,人们回想起来,似乎也就是搭炉子炼钢,上街轰麻雀。其实,在那时,有关高等教育自身的跃进也是同样不让他人专美于前,跟土高炉炼钢铁一样,同样充满了刺激和荒诞。
1958年夏天,在中国土地上,突然之间冒出了数不清的大学,仅仅比后来的土高炉少一点。始终走,不,狂奔在全国前面的河南省,先是一个地区办一个大学,后来一个县一个,一个公社一个。那个被伟人称赞,说是跃进规划像一首诗的河北徐水县,不仅办起了一个拥有12个系的综合大学,而且县下每个公社都有一个红专大学。这种大学是怎么办的呢?徐水,还有山西平遥的综合大学,是把原来县里的中学挂上大学的牌子,中学的老师变教授,再配上些老农,算是土专家,教室原封不动,只是原来的教研组变成了系。比起县里的大学,公社更有热闹看,当时河南遂平卫星人民公社的红专综合大学是上过报的典型,不可不专门介绍。卫星公社的这个大学有10个系,共有学员529人,这10个系分别是:政治系,主要学习党的政策和基本知识;工业系,学习炼钢铁、机械和电气,学生主要集中在工业区(炼钢铁的土高炉所在)和拖拉机站;农业系,学习农业基本知识,怎么种高产作物;财会系,学习财务管理;文艺系,学习歌曲、戏剧、音乐,自编自演,在学习之余,要上田头演出;卫生系,学习卫生保健和防疫以及接生知识;科学技术研究系,学习气象、土壤、作物栽培、病虫害防治、品种杂交,据说经常搞一些震惊中外的试验;林业系,学习苗圃管理、果木杂交;文化系,所有各系的人员都是文化系的学员,按照各自的程度分为高小、初中班,大概专门为红专大学的学员补习文化课的;政法系,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和政法文件,据说是专门培养各个生产队公安干部的。
这个大学的校舍,就是社员腾出来的民房,学生都是各个生产队选拔出来成分好、觉悟高的青年,教授(原话如此)按他们的话来说是土洋结合,土的教授可能连字都不识几个,但是群众推举出来的能人,所谓的洋教授,就是原来的小学教师。上课,土教授有讲不出来的时候,那就由洋教授讲,土教授在旁边操作,叫做土洋结合。这个大学据报道还很有成绩,工业系的不少人学会了开拖拉机、锅驼机。文艺系的编了很多快板、快书、相声和戏剧,什么“排山倒海”、“幸福灯”、“姑娘们的心”、“跃进老大娘”等,政治系的当然错不了,学会了怎么“拔白旗”(大跃进时的术语,指批判或者扫除对跃进有抵触情绪的人和事)。最为显赫的是科学技术研究系,人家打破书本教条,一亩芝麻上一百斤化肥(极限是三十斤),据说亩产达到一千多斤(对芝麻而言,相当于稻米的亩产万斤),而且还搞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嫁接,比如槐草接在稻子上、红芋接在南瓜上、蓖麻接在芝麻上等。
农村的土大学如此,城里的洋大学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著名的武汉大学,跃进不让他校,物理系1958年猛然由原来的三个专业,增加到九个专业,有的新专业连一个教师都没有,就找来某个出身好又特别红的学生当教研组长(当时学习好是要被批判的),教师没有先空着,有的专业连名称都没有弄清楚,就“先办起来再说”。
那时候甚至连正规大学的科研成果,都跟土大学非常相似,多快好省,既攀高峰,又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北京大学中文系一群学生(加上青年教师),花了仅三十五天,就写出一部七十八万字的《中国文学史》。据报道,著名学者王瑶等写两年都没有写出来,意思这些学生和青年教师比王瑶强二十倍不止。生物系四十天编出一本《河北省植物志》。同样据报道,说是法国大科学家拉马克编跟河北差不多大的法国的植物志,用了十多年,意思他们比拉马克强一百倍不止。北大放了卫星,其他学校当然也不甘落后,北师大编出了一百万字的《中国文学史》(比着放卫星的味道出来了),还编了一百万字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讲义》和《苏联文学史讲义》。中国人民大学弄出了一部一百多万字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据说,这部书加进了中国革命的基本经验,下限写到1958年,把大炼钢铁都写进去了。新闻系写出了《中国军事报刊史》、《中国出版事业史》、《中国广播事业史》。清华大学几个月内,编出各种教材与专著九十五部,其中《水工概论》、《农田水利工程》、《水利工程测量》、《工程水文学》、《水工量测及模型试验》是十天工夫就写出来的。最了不起要属武汉大学物理系,人家成立了一个攻关小组,要在短时间内破除“旧”的物理体系,把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的所有定理、公式一扫而光,在几周内“建立世界一流的具有武大独特风格的新物理体系”。需要指出的是,这期间,由学生参与产生出来的大量“科研论文”,也陆续地发在了今天仍列在“核心期刊”名录上的学术刊物上(其实,即使今天各高校写校史的时候,统计成果也未必就把这些货色剔出去了),用今天的话来说,科研成果的数量实现了飞跃。
历史是面镜子,时常可以从里面照见我们现在的自己。如果看了四十多年前的高教大跃进的种种感到荒唐的话,那么想想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的前辈。当年徐水和平遥把中学升格办大学,和我们今天中专升大专,大专升本科,本科竞相办“研究性大学”(大家的升级,也就是有关领导一句话的事),其实也就是五十步、一百步的区别。如果说,当年武汉大学用学生当教研组长,跟遂平卫星公社社办大学土洋“教授”并举,是五十步、一百步的话,那么,今天我们有不少大学只有一个学过法学的本科生敢办法学院,没有一个计算机人才能办计算机专业,跟卫星公社大学比,顶多也就是四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今天由南京大学首创、研究生必须交出在核心刊物上的N篇(因各校规定不同)论文才能毕业的做法,本质上跟当年发动学生群众著书写论文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催生本校的成果数量。效果也差不多,都激化了科研生产的粗制滥造(今天还有一个副产品:催化了学术期刊的腐败,产生了大量有偿稿件)。
当年的武汉大学在大跃进过后,检讨自己的跃进的时候说,“在这种战线长、任务重、指标高、要求急的情况下,只得采取一压(批评、加压力),二抄(写论文时东抄西抄),三挤(挤数字)的办法”。而我们今天的高校,尤其是重点大学,动静其实比当年还大,竞相上专业、补学科,办学院(缺人文的补人文,缺理工的补理工),合并超级大校,争一级学科,争博士点,争基地,进211,上项目(人文社科的课题都越做越大,越来越无病呻吟,资金上亿),各种名目的评比,有资格的则定出进入世界一流大学行列的目标。这一连串越来越急的大动作,怎么说都摆不脱“战线长、任务重、指标高、要求急”的影子。各个学校用量化管理、物质甚至职业杠杆压出来的科研成果,有多少是抄的,只有天知道,即使不抄,有多少是低水平重复,更是只有天知道。说到底,各个学校的科研成果数字,还是少不了“挤”的因素。只有一点是跟前辈们有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大跃进极大地催化了学术的腐败。这种腐败,甚至不是指前段时间炒得很热的抄袭事件,而是直接和间接的权钱交易。这种交易,已经飞速跃进到了赤裸裸的地步。
自从世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