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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年前,天山南麓,那个人牵着马匹对他说:“不管何时,只要你来,我就倒履欢迎。”
他想,他这一辈子是不要离开天山的,也不要去他嘴里那个盛世繁华的洛阳城,他们这一生,是再也不会相见了。只是世事如棋,总有些纠缠,总有些苦涩,便是孤冷如他,也是无法逃避的。
也幸好,生命中总会有人,等着你遇见,总会有欢喜,等着你抓住,总会有别样的风景,或可留恋,或可驻足。
※ ※ ※
砌下落梅如雪乱【1】
雪一阵紧似一阵,风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眼看着天色已经苍黄,偏生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谢晓风却也不急,只管打马疾行,约摸走了顿饭工夫,忽然瞅见远远的一片暮色里现出人烟的样子,想起前面应是“赵家集”。过了赵家集,再有半日的路程就上了通往洛阳的大道,两天功夫就能到洛阳。这么想着,谢晓风只觉心里微微一空,出了一会儿神,低叱一声,猛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身后扬起一片碎雪沫子。
赵家集不大,客栈本来就小,又是这样的风雪天气,谢晓风到时,不但院子里塞满了马车,客房里住满了人,连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也快坐满人了。饭铺中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店小二铺排安置,正忙得不可开交。谢晓风张望了片刻,寻了墙角的一张空桌坐下。
过了一会儿功夫,人渐渐安定下来,店小二这才发现墙角空桌上多了个人,搭眼一瞅,不禁微微有些错神。赵家集位置微妙,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不少,他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似这样帅气的哥儿却是少见。谢晓风是标准的剑眉星目,鼻子削挺,嘴唇略薄,微抿着,给人一种冷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此刻,他正对着白纸糊的窗纸出神。
小二看了看窗纸,那纸是去年糊上去的,泛着枯黄的颜色,看上去肮脏而陈旧,实在没什么值得注视之处。小二正在想要不要上前招呼,会不会扰了他的沉思,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一坛酒。”
小二微一怔,问:“饭呢?”
他垂下眼睛,淡淡道:“随便。”
“好咧,这就给您烫上酒!”
“不用烫。”
小二都已转身往柜台里走,闻言不禁站住了脚,回头看着他怔怔道:“这样的天,喝冷酒?”忽然见他眼光一抬,两道冷漠的眼光射了过来,缓缓道:“冷酒你们不卖?”那眼光岩石一般,小二只觉心头发怵,连忙哈腰道:“是,是,客官少等。”
片刻功夫,一只小酒坛抱了来,白饭、牛肉、豆腐炒白菜、干笋间次拿了上来。谢晓风取过酒碗,斟了一大碗。酒色淡薄,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低头瞧了半晌,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那仿佛不是酒,而是一只冰蛇,沿着喉咙钻进胃里。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隔了片刻,又喝了一口。
就在谢晓风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忽然有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姥姥!臭老天,贼老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雪,你也不嫌聒躁,只是跟老子作对!”谢晓风眼光略一抬,冷冷地瞧出去,见一个人正在那里抖披风上的雪,好容易抖擞干净,交到左臂上,又伸脚在石阶上刮靴上的泥。虽然只是个背影,身材却是极好的,高挑的身量,削肩猿背、细腰窄臀,衬着月白的紧身衣衫,越发觉得飘逸出尘。
他半晌才收拾停当,愤愤地转过身来,嘴里仍不干不净地骂着。这一转身,满饭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连谢晓风也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谢晓风生长的地方荒凉,少有人烟,一路东来,渐渐知道自己相貌英俊,深得女孩儿们的青睐,却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俊俏的男子。那一副浓丽到极致的眉目,女孩儿里也是难得,五官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恰到好处,那一种好,竟是生生楔到人心坎里去了。这时天色已黑尽了,屋子里炭火盆子生得旺旺的,火光罩到那人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来。
谢晓风看他时,他眼光在饭铺中一转,也落到了谢晓风身上。两人眼光一碰,谢晓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继续喝手里的酒。
“夜长寂寞,咱们坐一桌好啦!”那眉眼浓丽的人盯着谢晓风瞧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走来,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坐了下去,伸着两只手叫,“小二,拿大海碗来,我和这位小哥儿要大醉一场。在下林俊南,江浙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谢晓风也不抬头,抓着酒碗冷冷道:“你醉了。”
那人奇道:“我没喝酒,你怎么说我醉了?”
“既然没醉,说什么醉话?”
那人顿时委屈起来,“我不曾说过醉话。”
谢晓风抽出一根筷子,冷眼睨着他问:“这是什么?”
“筷子啊……”他话未说完,谢晓风手里的筷子突然飘散开,桌子上落了一层褐色的碎末,谢晓风盯着他的眼问:“筷子在哪儿?”他顿时张大了嘴巴,呆了片刻,忽然嘻嘻一笑,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小哥儿年纪轻轻,功夫这般好。”突然身子一长,凑到谢晓风耳边,“不过,若论到床上功夫,只怕我要稍胜一筹。”
他嘴里的热气吹到谢晓风脖子里,麻酥酥地痒,谢晓风突然一把抓住了剑。他出手却十分地快,一把按住了谢晓风的手。谢晓风盯着他,一双眼冷峻得冰山一般,他也不在意,嘻嘻一笑,仍坐回去,打了个哈哈道:“有机会切磋切磋啊,嘿嘿。”一面伸手向盘子里的牛肉拈去。
谢晓风看得清楚,手腕一翻,剑鞘“啪”得拍在他手上,“这菜是我的!”
林俊南缩手不及,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迭声叫道:“骨头碎了!骨头碎了!”
“碎了?那要割开肉皮看看才知道。”谢晓风冷哼一声,剑出了鞘,剑尖对着他手背挑了过去。
林俊南不防他出手这般狠辣,吓了一跳,一脚踢在桌沿上,带着椅子翻了出去。他反应也算是快的了,却仍觉手上一凉,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一瞧,手背上果然多了条红线,玛瑙似的血珠子正一颗颗地溢出来。他愤然了片刻,又觉得委屈,破口大骂:“死小屁孩儿!多少人巴结着要和老子坐一桌子吃饭,老子赏他两个大嘴巴子!你倒不识抬举……”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影子一闪,听得“啪啪”两声,左右脸颊上各挨了两下。再看时,谢晓风仍好端端地坐在丈许之外的凳子上,抓着碗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我也赏你两个嘴巴子,你可以滚了。”
林俊南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痛,伸手摸了摸,两边各肿起了几道手指印子,心里恨谢晓风出手太狠,却也知道自己绝不是他对手,正犹豫着要不要找回这个场子,怎么找回这个场子,忽然听到一个清嗄的声音在背后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千里’吗?久仰久仰,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只是这般的辣手摧花,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砌下落梅如雪乱【2】
林俊南正心情不爽,顿时拧起眉毛,回头指着背后的人跳脚大骂:“你姥姥的!老子是男人,不是花,也不是玉……”这一转身,却不由呆住了。
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胖得快成圆的了,另一个瘦得风一吹就能飘走。胖的是个矮子,耷拉着眉毛绷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瘦的身量极高,脑袋几乎要碰到房梁上去,脸上笑吟吟的,好像老子见了宝贝儿子,欢喜得不知如何疼爱才好。世上的胖子和瘦子都不算少,多高多矮的也不稀奇,但似他们这般胖和瘦,又是这般一个高得吓人一个矮得侏儒一般,偏又站在一起,除了蜀中“生死门”的哭笑二门神,不用再作他人之想了。
瘦子颇有兴致地瞧着林俊南,神色里却多了分遗憾之色,摇头叹道:“唉,可惜这一张脸了,竟是个男人。”
林俊南听着不乐意,却知道惹不起这两个人,索性乖乖地闭嘴不言。
“老二,”瘦子后面的胖子冷哼了一声,“办正事。”
瘦子笑道:“是。”右手一摊,向谢晓风道:“姓谢的,你瞧这是什么?”
谢晓风头都未抬,依然在一口一口地喝手里的冷酒,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那劣酒更吸引人。林俊南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搭眼一瞅,不过是块雪白雪白的银锞子,觉得失望,撇嘴道:“除了瞎子谁都知道,不就是一块银锞子嘛。”
瘦子也不理他,微微一笑,手指翻舞揉捏,片刻功夫,那银锞子变成了一朵银灿灿的花儿,瘦子悠然道:“姓谢的说你喝醉了,果然是喝醉了,竟瞧不出这是一朵花儿吗?”话是对林俊南说的,眼睛却看着谢晓风,似乎一个错眼,谢晓风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一般。
银子本是极硬的,平日里用时要拿了剪子来铰,似他这般捏泥巴似的,用脚指头也知道那双手里蓄着多大的力量。满饭铺的人都齐唰唰地看着谢晓风,心里叹息:这样一个英俊的小哥儿,怎么惹上了这样的厉害对头。
谢晓风一张脸却仿佛石头刻成的一般,不带一点喜怒哀乐,依然垂着眼睛,慢慢道:“你以为我是一块银子,呆呆坐着任你揉?”
林俊南一个掌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
谢晓风瞟了他一眼,“你觉得很好笑?”
“不好笑。”
“那你笑什么?”
“这话奇怪了。”林俊南见这两人是找谢晓风麻烦的,武功又是这般厉害,心里头十分的得意,倒有七分都显在了脸上,嘻嘻笑道,“这里又不是你家,我爱笑便笑,难道谁立了规矩,一定要觉得好笑才笑?”
谢晓风略一想,淡淡一笑,喃喃道:“你说的有理。”
林俊南笑道:“那是自然,我说的话一向都是有理的。”
“少他妈放闲屁!”胖子听得不耐烦,喝道,“姓谢的,交出暖玉灵脂,我们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