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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从马背上沿着马前进相反的方向飞出。他们的身体飞过了马背,马尾巴从裆下掠过,打得甲片哗啷啷响。他们同时抓住了对方的锤,身体旋转着落地,双手持锤过肩,目视对方,作出了铜人持锤的标准姿势。
此时如果没有马在身后作为标志,真是难以区分。他们两个完全一模一样,一个人就好像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们沿着九宫的方位开始行走,起初很慢,然后越来越快。为了聆听对方的动向,他们的头都一动不动,准确无误地盯着对方脚步。
马已被拉开,这时人们已经无法分清他们谁是谁了。
当一人踏到震位时,另一人猛然出击。
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同时吓得闭上眼睛。当我睁开时,他们已经分开,一人秋毫无损,一人头盔上的额饰已经被击落在地上。
完好无损的那人的脚踏在额饰上,他听到金属的声音,一惊。无额饰的锤已到,他将额饰迎着来锤一踢,闪身躲过。让我看不明白的是,尽管无额饰的锤很快,但都能被他化解。他的锤像野藤一样缠着无额饰的锤,在无额饰的身体上游动,表面上看是奔一个方向,实则是另一个方向,恰似无数条绳索,将无额饰的越缠越紧。无额饰的将军虽然依旧出锤迅猛,但已明显迷失了方向。
就甲(4)
那人已在他一侧高高举起了锤。
我失声尖叫起来。
那人的纵目在看着我。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看对手,也不去看对手的锤,却来看我!不知何时,我已从榻上站了起来,空气中好像有另一个我在呼喊。
锤在中途改变了方向。
那人的纵目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向我诉说改变锤方向的原因,又像是想要把那从青铜里射出的目光穿过我惊愕的眼睛抵达我心的最深处,将我彻底看个通透。
另一个的锤也在飞速运动。
我的尖叫在继续。
此时我如置身于半空之中,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喊声。身后的榻垫已经翻倒,没有任何声响,校场上的士卒们在惊呼,也没有任何声响。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静止了,我多么希望这静止可以永远持续下去!锤,停住吧,求你快停住吧!要砸就砸向我!
但是那锤并没有听从我的命令。我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那只大铁锤还在无声地运行,它驱赶着风,横着击中那人的左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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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埃。
探视(1)
身披盔甲的老铁锤将军铜人还有铜人手中的鎏金铁锤已搬进将军府的正殿,一同回来的还有册封巫提侯的圣旨和彤弓、金枇箭以及作为铁锤将军夫人的我。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合理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他们都回到了各自所属的世界,给世人观看的仪式已经结束。
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以那样一种目光注视我?尽管他的眼睛躲在头的纵目之后,但我能感觉到那是他最渴望的、最大胆的注视。或许正因为隔着头,反而用不着羞怯,直接源于他的内心,不加掩饰。我的目光透过青铜的阻碍与它们相接,感觉到了它们炽热的能量。在决定胜负的刹那,以这样一种目光注视着我,到底是在传递怎样的讯息?
我的惊呼出于本能,但我是为谁在惊呼?我究竟期待着谁的胜利?是我的惊呼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产生了片刻的迟疑,还是他在取胜的当口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是在那一刻,在我的世俗世界与他的神幻世界之间,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他若认为我不值得拥有,为什么在头下说出那样的话?抑或是他的放弃是为了成全?
当他们从马上落地,同样的铠甲,同样的锤,同样的身形,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时,我的判断出于直觉。直觉往往和错觉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固执一念,很难在他们旗鼓相当的对决中分出谁是胜者。假如我真的完全相信我的直觉而不顾事实,为什么在他倒地后第一个扑倒在他身旁,并且呼喊:
〃将军!将军!〃
我呼喊的究竟是哪一个将军?
当站立持锤者取下头……面如水洗,举目四顾……全场高呼铁锤将军的时候,我为什么突然昏厥?是因为激动还是悲伤?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在期待之外?
校场上的胜负已经决出,铁锤将军已经就甲,可我心中还很难如此定论。
夜里,铁锤将军戴着鎏金的青铜头上床,边运动边说:
〃你不是问我是谁吗?今天你亲眼看到了吧,我才是真正的铁锤将军!〃
纵目前的扣环悠来荡去,纵目的窟窿像两条漆黑的孔洞,深不见底。我就那么盯着他,直到他慌了神,中途溜下我身体,到床的一侧去了。
我在纵目的黑洞里看到了山谷,看到了半山处的石窟,看到了石窟里的石匠……那个左肋受伤的人,此时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石窟里,在他的石雕妻子杜鹃的身边,独自忍受伤痛。
这次对纵目的凝视与白天在校场上的凝视所持续的时间差不多。在这两次凝视中,我好像经历了某种背叛与不忠。我几乎在同一刻内希望纵目后的面孔千万不要变,又希望它变。这种想法把我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另一个我,居然在极度狂喜和极度悬心中想象着纵目后面同时出现两个人的面庞!虽然这种想象只是瞬间,但它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心,顿时令我面如纸色!
铁锤将军抱歉地拍拍我说:
〃今天我们都累了,睡吧。〃
自从我嫁到三星城,写给父王和母后的信,只回了一封。母后的这封长信是铁锤将军和石匠比武的第二天早上到达的,带来了我五个哥哥的噩耗。
信中说,武担事后不久,秦惠王得知父王好色,便在秦地挑选了五个绝色美女准备献给父王。父王大喜,派五丁力士前去迎接。我那五个憨头憨脑忠诚无比的哥哥奉命而行,接上五个美女。回来路上,行至梓潼,见一巨蟒,长数十丈,尾比人头粗,口跳紫须,皮如绿石,腹有白花,森森然盘于两山之间,堵住道路。五丁力士上前与蛇交战,蛇力竭不能敌,钻入洞穴。五丁力士中一人抓住了它的尾巴,却拖不出来。于是五人一齐上,十只手共同抓牢,大呼拖蛇,就在此时山岭却突然崩塌,将我那五个哥哥和五个秦女以及他们的随行人等一同压在了下面,统统殒命。洞穴所处的山体由此分为五岭,顶上平坦如镜。父王十分伤痛,跑到那里登顶而嚎,将那新成的五岭命名为五妇冢,以山顶上的平石为望妇堠,修筑思妻台。
我哭,一直在哭,为没有良心的父王而哭,为我那五个一生劳苦临了却遭此不幸的哥哥而哭。他们一生都在为别人建宫筑陵,自己却死在山石之下,连尸首也找不见。父王为那五个秦女立堠筑台,却不为他的亲生儿子修墓。可悲呀,可恨!
读这样的信,就像是在梦游,五个哥哥亡死的每一个情景都历历在目,好似亲临一般。我不敢相信信中所述的事件是真的。但它的确是真的,母后的字一行行就在我手中的书简上,如同哭诉。
书简已经被我咬得字迹模糊,我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我梦见我的父王也在哭,他全身赤裸从那两个武都女人的墓穴里走出来,一路哭到思妻台,在台上高唱他的《东平之歌》,思念未曾谋面的秦国美人,一点也不为死去的五个儿子悲伤。父王的哭声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重。我看见山底下五丁力士的尸体在重压下被巨石碾碎,与五个秦女的尸体和着巨蟒流出的红色浆液糅在一处,起初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肉球,后来逐渐变化,最终竟变成了石匠,左肋有一个大洞,一动不动地躺在石穴中。
我大叫数声醒来,仍无法呼吸,胸口憋闷异常,仿佛那只巨蟒就盘横在我的体内,那巍巍的五岭此时就压在我的身上。
探视(2)
呼唤我,我无法回应。妩媛婆婆掐我的人中,不停地拍打我的后背,我这才重新有了气息。
我在病榻上天天盼着信使,可是城的南门却始终紧闭着,没有人来造访。城的北门一直开着,也没有人来。
我的身体十分虚弱,好像铁锤将军昨天那一锤不是砸在石匠身上而是砸在我身上一样,好像死去的不是我的五个哥哥而是我自己。我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五个哥哥已死,父母不可见;石匠生死未知,也不可见。都像是梦,但都是真的。两面都没有新的音讯,只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我的使者:
琴,那把从成都带来的古琴。
我命在主城敌楼的阙台上备琴,扶我过去。我相信琴声可以穿过护城河,到达石匠所在的山谷,也可以翻过巫提山的雪峰直抵远方的都城,传到父王和母后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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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冥冥,
潭中之萍。
湛湛青露,
抚琴临城。
青丝卷卷,
旆旆棘横!旆,古代末端形状像燕尾的旗。旆旆,飘扬状。棘横,纷乱交错的样子。《诗经·小雅·鹿鸣》中有〃彼斯,胡不旆旆〃之句。
苍梧作歌,
萧萧西风。
我的琴声里充满凉意。
当年黄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音抑郁,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眼前这面琴,传自神农,只有五弦,却发出瑟的声音;在我手下却好似有二十五弦,或者五十弦都不止,弦弦悲凄。我的心悠荡荡飘在空中,比琴弦还乱。
其实,琴声哪里也没去,没有出三星城半步。它没有离开城,没有离开琴,没有离开琴的弦,甚至没有离开琴弦上的手。它只在我心里徘徊、行吟,我的心都被它绞碎了。
人生的门本来有很多道,哪一扇都可以随便走,可到了一定时候,就在身后逐一关闭了,让人无法回头。脚下的道路本来也有多条,可以任意选择,但当一些事情发生以后,就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