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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谜题可言。”
“我已经有所察觉,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可以告诉我什么?”
“接下去出现的涂鸦内容,是‘ago’。”
我一时还没能完全领会,只能努力接话:“为什么?”
“‘二百八十世纪’这个说法太奇怪了,那么就可以简单地理解成‘二万八千年’。这样一来,那只能是‘二万八千年前’了。所以就是‘280 century ago’,读起来也很顺吧。你知道二万八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最近电视里说可以用‘你记得昨天的午餐吗’来测试记忆力是否衰退,不过能够记得二万八千年前的事情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正好我手上有春买来的历史参考书,然后我一查……”父亲像是把书都搬到了公用电话前,真是辛苦,“……二万八千年前是……尼安德特人灭绝,嗯,约二万八千年前。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诶?”
“一定跟这个有点关系吧。”
“哪个?”
“原始人。这次的放火事件一定跟这个有关系。”
“火对原始人来说可是必不可少的。嗯,很适合放火。”我随口敷衍着父亲,然后现炒现卖起刚从春那边学到的知识,“爸爸,你知道吗?尼安德特人是不会画画的。如今世界上残存的壁画,都是人类的祖先画的。”
“哦?”父亲似乎很有兴趣,“听上去很有趣。”
“搞不好,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不同种族的存亡。”
“因为绘画能力?不会吧。智人之所以能存活繁衍、尼安德特人还有北京猿人之所以会灭亡,一定有很多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的工作可不是考虑这些。不过……”父亲悠哉地说着,突然顿住了。
“不过?”
“会不会画画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一个种族的灭亡,一定是因为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父亲的口气听上去很平稳,但却仿佛是在启示我一般,“一定是这样的,泉水。”
“原来如此。”我很认真地听了进去。
“是啊……啊,我的右手刚才一直在痒。”父亲突然轻叹。
“不是左手就好。”
“是啊。”父亲很怀念地说着,“左手一痒,春又要出乱子了。”
据说,欧洲迷信“右手痒有好运,左手痒要倒霉”。而在德国的说法则是“右手痒发财、左手痒破财”。
春对于这一类讨彩头的事情相当热衷。虽然还不至于说到神经质的地步,但他从小便对占卜或者风俗习惯十分介意。什么“不可以数清楚痣的个数”、什么“那家店里的蜘蛛往下爬,所以会生意兴隆”、还有“遇到黑猫要立刻后退五步”。在我的记忆里,他在这方面相当唠叨。
“你注意到我病房里放的桃子吗?”
“桃子?”
“据说是放在鬼门的。大概是为了驱鬼,才要放桃太郎的桃子吧?是春拿来的。这种季节他从哪儿弄来的桃子啊?他还说‘孙悟空吃了桃子以后就长生不老了’,一个劲地往我这儿送桃子。”
“他这方面一点都没变。”
“人是不会变的。”
“说起来,你知道一个叫乡田顺子的女人吗?”我突然开口问他。
“乡田?没听说过呢。有这样的女人吗?”
“有啊,就算爸爸你没听说过,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哦。比方说,你知道八重山蜻蛉吗?”我又开始照搬从乡田顺子那里听来的话。
“嗯,一种蜻蜒,不过快灭绝了。”
“你知道?”
“这种事自然知道。”
“啊,是吗,那么算了。”
和父亲又说了几句以后便挂了电话。房间也再度安静下来。屋里只有我一人,如果我沉默不言自然一片寂静,但我依旧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表象。我总是觉得,在墙壁或者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藏身着一个阴郁而纠缠不休的黑衣人。他的眼中闪着光,正竖起耳朵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引擎、圆阵、猿人'注'
'注:日文里都发音为“ENJIN”。'
这个世界上,既有把人生比喻为一场自行车拉力赛的上司,也同样有把人生视为在餐厅美食的同事。也就是说,有人认定人生就像是人人都在拼命踩着踏板前进的比赛,终将分出胜败;但同样也有人觉得人生就像是在享受美味大餐,完全不必和邻桌的客人攀比。我无法分辨这两种看法孰对孰错,我只知道,我现在正踩着自行车赶往车站。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由于睡不着,我最终决定冲出公寓。当脑袋一沾到枕头,我就会纠结起那个自称乡田的女人所说的话;而另一方面,大学时代在垃圾回收处看见的弟弟的身影也兀自在脑中盘旋不去,是以怎么都睡不安稳。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在作出决定之前百般犹豫优柔寡断,但一旦确定目标之后却当机立断雷厉风行。而我,正是这一类人的典型。我只会这种死板而盲目的行动方式。
我脱下汗衫扔到床上,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高领毛衣,穿上袜子,套上棉裤,然后穿上外套匆匆出了门。
骑自行车去车站的路并不算很远,只要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左转往前便是地下道的入口,白天和春约好见面的那个地下道。我停下车并锁好。
一到深夜,走地下道的人数便会锐减,等过了白领下班的高峰期,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只剩下一片静寂。这条如昏暗隧道一样的通道素以治安差而闻名。要不就是年轻人的集合地、要不就潜藏着变态,总之都是些不好的传闻。实际上,我也是尽量避免深夜经过那里。
由于大家都避免走那条路,于是来往的行人愈发减少,久而久之,便谁都不去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地下道的楼梯往下走。春就在那里。他穿的似乎是工作专用服,一件蓝色的连帽外套,虽然帽子高高拉起,我仍然一眼认出是他。喷漆的味道扑鼻而来,随即直冲眼睛,我忙低下头,感到一阵不适。
我一边揉被刺激得流泪的眼睛,一边咳嗽着走近他,春却始终没有注意到我。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墙壁,展现出一个画家的集中力。嘴边的口罩以及眼前大大的防护镜,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此刻,他正拿着喷漆罐对着右侧的墙壁作画,我将背贴住另一侧的墙,望向春的作品。
然后,我因为震惊而屏住了呼吸。
他画的是圆,确切地说那更接近于球体,利用光影以及颜色的深浅神奇地表现出了立体感。好几个这样的球体排列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而这些球体又同时巧妙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我太震惊了,我完全没有想到用喷漆竟然能够画出如此美妙的圆。有着光泽的小球体一眼便可知是无机物,但它们组合出来的大球体,却展现着生命体的悸动。
春的动作很迅速,全无休息持续地画着。手中的喷漆罐轻快地挥动,发出“喀拉喀拉”的节奏声。喷射口才对准墙壁,手指使已经大胆地按下了喷嘴,墙上渐渐地充满了色彩,然后他把喷漆罐往地面一放,几乎不用看下方就能准确地抓起另一瓶喷漆罐挥将起来。“喀拉喀拉”的声音再度响起,喷漆再次轻轻地附着到墙壁上。他移动自己的站位,弯下腰对着墙壁下方上色,手势熟练而柔软。
像是在翩翩起舞,又似乎在演默剧。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起他诡异地踢着垃圾袋的身影。那时的他和眼前挥动着喷漆罐的他重叠在一起,让我不由一阵哆嗦。我连忙用力甩头。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春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头上的帽子已经放下,脸上的防护镜还有口罩也都取了下来。
我看看手表,正是凌晨12点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已经在这呆了40分钟。
“来了不久。完成了吗?”
“真正的作品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不过这个这样就差不多了。”
“画得很好。”
那绝不只是单纯的一堆球而已。球体的颜色各不相同,但基本是以明亮的蓝色为基调,深深浅浅地展现出奇妙而有魄力的气势。既有仿如身置夜空,宇宙为我掌握的大气,又能感受到夜幕渐深的无言沉默。看着看着,便忘了身在何方。而一发呆,稀释剂的味道便见缝插针地再次渗入我的喉中,一阵刺激再次袭来。
“这是可爱而忧郁的画。”春说。
“可爱跟忧郁不矛盾吗?”
“矛盾处处有。”他说得好像矛盾会落在路边一样。
“标题是?”
“这样的涂鸦哪有什么标题。”春笑了,“不过,硬要取名的话,可以叫‘引擎’。”
“引擎”这两个字形成了回声而反复激荡,我几乎以为,这地下道正因为“引擎”的声音而左右摇晃。
“或者可以写成表示圆形之阵的‘圆阵’。”
“那猿之人,猿人也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想到尼安德特人。
“你是特地来看这个的?”
“我疼爱弟弟吧。”我其实是想来看看你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我心里默默地想。
“你找到那家商务旅馆了吗?就是停车场被人涂鸦的那个旅馆。”
“找到了。清理得很干净。”我随口胡扯,“那里的老板很亲切。”
“是我清理的嘛。不过那里的确写的是‘century’。”
“今天,我碰到这么个女人。”我把乡田顺子给的名片拿给春看。
春取过名片,仔细端详后惊呼:“好厉害。JLG啊!是让·吕克·戈达尔吗?”
“果然你也这么想。”
“我很喜欢戈达尔。”春像是吃了蜜似的绽开笑容,“注意右面!”他突然大声道。我吃了一惊,忙往右看,随后才领悟他说得是戈达尔一部作品的名字'注'。“他用令人咋舌的破坏力创作出同样令人咋舌的美妙电影,实在是天才。”
'注:《注意右面》,戈达尔1987年的作品,国内译作《关注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