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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此,无须特别的技巧,只要弹奏者心与境合,便是妙曲。
一曲终了,帘内传来一声悠然的长叹。“真好啊……”叹息的声音轻柔悠长,比起筝声来还要好听到几分。“希望无论什么样的季节,都可以听到博雅大人的笛声。”“喜欢的话,随时效劳。”说这句话的时候,博雅几乎听见自己心跳也在唱歌。原来中咒的感觉如此美妙。
从大纳言家告辞出来已经是深夜,博雅让牛车先行回府,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呼吸冷洌的空气,兴高采烈如同走在云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仿佛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纱罩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一的遗憾是心中满溢的幸福之感无人可说。此时此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晴明——不过,这么晚,晴明一定也睡着了吧。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此刻心中转着的那些甜蜜到奇怪的念头,必定又要捉弄自己。想到这里,眼前似乎立刻浮现出晴明那种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点狡狯的神情,心情突然变得分外明朗。猛一抬头,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原来不由自主地竟然走到了一条戾桥上。
“看来是全神贯注想着那家伙的缘故,居然走到这里来了。”博雅想起了京中有关晴明在一条戾桥下养着式神的传闻,那也许是真的。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呻吟。博雅连忙走了过去。必须说,博雅其实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如果考虑到他的武士身份的话,上面这句话应该更正为:博雅是个胆小的人。幸运的是,他对事物反应的迟钝程度远远超过他胆小的程度,事实上,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有可能发生危险或怪异的事情。
“啊!神灵啊!”那人叫了起来。“什么人?”“您……天哪,是一位大人,大人您在太好了,刚刚这里有妖怪!”“妖怪?”“对啊对啊,穿著白颜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浑身发着白光……太可怕了。早知道不在这样的夜晚赶路,撞见这样不吉祥的东西。还摔了一交,磕了膝盖……呸呸呸,住吉明神在上,我岐太可从来没干过什么招惹鬼怪的坏事……”名叫岐太的人一边哼哼着一边抱怨。
“能走动吗?”那人挣扎着,眼泪汪汪地表示不能动了,于是好心的武士将他扶到路边,敲开了一户绸布铺的门,请那户人家代他包扎伤口。
“一条戾桥上的妖怪!”等到终于回到家,快要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博雅才想起了这个问题。“太胆大了吧,竟敢在晴明的眼底……”不过倦意立刻包围了他。博雅很快进入了梦乡,也许是受到刚刚事情的影响,梦里依稀有一个白色的背影,披散着长发,却看不清脸孔。
第二天一早,博雅便兴冲冲地往晴明家走去,一手提着装满酒的酒壶。有很久没有和晴明喝酒了,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一旦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就巴不得赶紧来到晴明家中。在小庭院里静静地看四季变化,或者听晴明说那些关于咒的奇怪话题,会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是静止不动的。一想到那人红润双唇上挂着的懒洋洋的微笑,博雅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尽管晴明偶尔显露出来的任性和狡猾令自己手足无措,但大多数时候,常常能够从那貌似戏谑的微笑中看到隐藏在背后的关心与温暖,然后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有的时候甚至会想,这世上没有晴明应付不了的事情。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人,也是可以信赖、值得交付友情的人。这也许就是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人、这个地方的缘故吧。
门是虚掩的,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有所预知地打开,张开手臂欢迎主人的好友。同样奇怪的是,阴阳师本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廊下坐着,廊上只有喝剩了一半的冰冷残酒。他甚至不在自己的家里,这一点在博雅呼喊了无数次以及到处打转了半天之后,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怎么搞的!”博雅牢骚满腹。“无论如何也该派个式神,告诉我上哪儿去了。这样让人空跑一趟,可真是很少见呢!”梅花落满了回廊,在树上的时候梅花的颜色是鲜艳的朱砂红,一旦落到了地上,便开始褪色,前两日落下的花瓣已经褪成了极为憔悴的浅白。生存与毁灭都在刹那之间,且无声无息。武士在廊下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了下来,呆呆地瞅着对面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也有空空落落的感觉。
“真无聊啊……”望着寂静无声的院落,博雅这样想着。“那么还是等等吧,也许很快就回来了。”武士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目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很象一只等待主人认领的流浪犬。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在逐渐恍惚的意识中。看上去似乎正是昨夜梦中的人,不过此刻形象更为清晰。是一个纤瘦的背影,如岐太所说,发着奇怪的光,在一片黑暗里独自行走,行走的姿态十分怪异,像是在飘动。不知为何博雅心里有一个执着的念头:跟上他。
于是他照做了。相隔似乎也不远,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但白影始终不疾不徐地在他前面。这看似接近的距离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喂!请等一下!”博雅大叫道。白影依然如故,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任何改变。这时候周围的景物已逐渐清晰,仿佛是信太森林的边缘某处,然而再往前已经是悬崖峭壁,没有路了。“别走!”博雅用尽了全身力气高叫,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恐慌,似乎是不得不和某种熟悉的事物分开。
就在这一刹那,白影停住了,随后慢慢转过头来,博雅的呼吸几乎停顿,他看见了一张没有笑容的苍白的脸,一张属于晴明的脸。然而那张脸此刻显得极为陌生,风吹起衣襟,黑发在空中四处飞散,双眉正中现出一道鲜红如血的纹路,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邪魅。
“……晴明!”博雅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叫道。晴明用冰冷的眼光望着他,这眼光里没有温度也没有热情,甚至感觉不到眼睛背后的灵魂。博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在看到晴明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博雅绝望地叫道。
这声音并没有叫回晴明,相反地,却叫醒了自己。当博雅猛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原来自己在晴明家的廊下作了一个如此奇特的梦,而更加令他惊异的是,自己的脸上居然有纵横交错的泪水。
“混账!”发现了这一点的博雅十分慌乱地伸出手来,抹去了脸上的泪。“这算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端起榻上的残酒,刚想往嘴边送,突然之间怔住了:那酒的颜色并不是通常略带混浊的白色,而是渗着一抹血色的鲜红。
“晴明!”博雅跳起身来,高叫着,就象在梦中一样。刚才梦里那种绝望的恐慌刹那涌上心头,如此真实。然而四周依然空寂无人,并没有得到响应。就在此刻,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仿佛是撕裂了布帛一般,博雅猛然回头,见桌案上的茧已破裂,一只蓝色的蝴蝶挣扎着从茧中脱身而出,翅膀因为潮湿,紧紧地收拢着,贴在一起。“是蜜虫!”博雅大喜,那感觉就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晴明他……去了哪里?”
蝴蝶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化为人形,只是停在案上,微微抖动触须,似乎在喘息。刚刚破茧而出的蜜虫还很虚弱,连扇动翅膀都显得格外困难。博雅怔了一怔,想到了什么似地用双手护住了蜜虫,为她挡住外界的寒风。手掌的热气很快烘干了蜜虫身上的水分,她开始试着飞了起来。一旦拥有了干燥的翅膀,飞翔就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去哪里?”博雅呆呆地望着越飞越高的蜜虫。蜜虫回过头来,似乎在召唤,等他跟上了自己,便向门外飞去。
路途越来越崎岖,有的地方几乎没有路。山并不算高,却很深,一眼望不到内部。从薄薄的积雪下露出黑色的巉岩,看上去有峥嵘的感觉。在这样的路上走着即使是维持身体的平衡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去追赶一只蝴蝶。好在蜜虫一直很尽责地在前面引路,除了某些时候失去耐心一般笔直地飞出一段又折回来,停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博雅身上。
“喂,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博雅徒劳地对蜜虫说,当然这样的问话是得不到回答的。因为连着摔倒了几次,博雅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狼狈,连头上的乌帽子也歪了,而在平时,对礼仪怀着可敬又可爱的执着的武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冠带不整的。就在此时,蜜虫忽地向左边一闪,紧紧盯着她的博雅忘了看脚下的路,于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当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蜜虫已经不见了去向。
“开什么玩笑?!”博雅愣了一愣,揉着青肿的面颊大吼起来。“你在哪里?晴明呢?他又在哪里?”没有回答。倒是山谷中不停地传来回音:“在哪里在哪里哪里……”紧接着,仿佛是迟到的响应,眼前现出一道白光,慢慢地向前移动。几乎不假思索地,博雅紧追过去,然后突然站住了,如同被施了魔法定在地上一般。
山路的尽头,是高高的悬崖。梦里白色的人影就这样站在山崖上,衣袂在风中飞舞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强劲的山风吹走。“晴明……”博雅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一切都和梦里一样,白影回过头来,于是又看到了梦里的那张脸,那张属于晴明却又妖异的面孔。
“真的是你啊!”博雅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同时拼命向山上爬去。然而此刻晴明却没有理睬他,转过头背对着他,在悬崖上盘膝坐了下来。“喂,喂!怎么了?是我,我是博雅!”气喘吁吁登上了山崖的博雅试图向自己的朋友奔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体被先前的白光挡住了。白光无形无影,却好象铜墙铁壁,半分也进入不得。
“可恶……”博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