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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
正殿之前的铜鼎中,燃着熊熊炉火。铜鼎四周,立起无数幡竿,上面是无人能懂的蝌蚪文字,全部以鲜血涂写而成。天皇的御座就设在一旁,身边是藤原兼家,两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旗幡中的那名僧人。
玄稷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面上没有表情。随着他的咒语,画有符咒的纸幡飘动起来,在空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越来越近了……”天皇望着那颗硕大的彗星说道。尽管极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却也掩饰不住发抖的语气。
“陛下放心。”藤原兼家说道,“这位法师的法力高深,想必很快就能驱走恶星的。”
身在圈中的玄稷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微笑,随即,咒诵之声一紧,霍然站起,高举手中的法杖,一阵寒风绕着他的身体盘旋而起,刮得纸幡猎猎作响。
“啊,这是在驱魔吗?”天皇有些紧张地说道。相反,玄稷脸色却是一变,有点疑惑,有点恼怒。
“这个吗,是在招魔啊。”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不过,目前看来,很难成功了。”
随着这声音,大殿的门口现出了阴阳师和武士的身形。
“晴明?”藤原兼家有几分诧异地说道,随即想起什么似地掩口而笑。“对了对了,我都忘了。晴明你是说过要来的。”
“见过大人。”在向天皇行礼之后,晴明又向藤原兼家躬身,“的确说过要来,所以一定会来。”
“嗯,那么,你看玄稷法师的法术如何呢?看见终于有比自己高强的人,心里很难受吧?”浑不知情的兼家得意洋洋地说道。
晴明把目光投向圈中的玄稷,后者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恨意。
“没有中咒……”
“唔。是啊……其实也很想试试你的咒术,不过,你是用我自己的元神符咒来对付我,这一招可算不上光彩。”
“我明白了,是贺茂保宪!坟上的符咒已经事先被他换过了。”
“真聪明,”晴明微笑着用扇子拍自己的手,意示嘉许。表情轻松愉悦,倘若细看,未免带着一点与眼前凝重场景不相称的恶作剧式的得意。
“忠行老师死后,我的确曾用过本命元神为他作法,守护陵墓。不过,当我发现你的意图之后,便让保宪帮了一个忙。说起来,他帮的忙倒不止这一桩:你所召唤的那些疫鬼,不会来了。”瞥了一眼玄稷越来越难看的面色,阴阳师不动声色地说道:“即使能够召来,那些被你谣言蛊惑的人也都已散去,它们找不到替代的身体,也是无用的。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玄稷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却没有笑意。随着笑声,他扬起了法杖,顿时旗幡全部凌空飞起,仿佛一个个白色的幽灵,呼啸着向晴明站立的地方扑来。“你错了,是刚刚开始!”
“晴明!”武士叫了起来,同时拔出了自己的刀想要冲上去,但阴阳师立刻伸出左手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同时右手中折扇指向院中的铜鼎,鼎中立刻腾起火光,形成了一个火球,随着折扇的挥舞,火球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迎上了空中的纸幡,将它们燃着,这景象就如同半空中燃放起了烟火,随风游弋,煞是好看。过不多久,火光熄灭,那纸幡也化为灰烬。
“这……这是怎么回事?”兼家张口结舌,很快变成恼怒的神色。“玄稷,你在干什么?给我住手,可别惊吓了圣驾。”
“命令我吗?”玄稷脸上露出了冷笑。“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小爬虫,也想命令我?”
“什么!”兼家一张擦了粉的脸此刻变得比粉还白,而玄稷却不再正眼看他,把冷冷的目光转向了天皇。
“没有必要隐瞒什么,我就是已故宇治亲王的儿子,你那个混账父亲借口谋反,杀了我的父亲,那么现在,我来杀掉他的儿子。一报还一报,这很公平。”
“不公平。”晴明伸出一根手指摇晃着,神态从容,和天皇等人茫然无措的恐惧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先帝的事,和今上没有关系。人不应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那么我父亲呢?难道他就该死?”玄稷瞪着晴明,双目通红,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置于死地。
“唔。他的确那样做了,不是吗?决定起兵之时,他就应当接受所有可能的结果。”晴明毫不理会玄稷的目光,依旧用淡然的语气说道。“不过,讨论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还是长话短说吧,今天不是实现你愿望的日子。”
“想阻止我?”玄稷冷笑着,突然将手中的法杖抛向天空,随着一道光芒闪过,那法杖化作了一条黑色的龙,从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扑了下来。
“博雅,刀!”晴明叫道。博雅连忙将手中的刀扔了过去,晴明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念动真言,咒语声中,那把刀也腾空飞起,变成了一只巨鹰,刀锋一般的尖喙向龙身啄去。
此刻瑟瑟发抖的天皇已经顾不得体面,与藤原兼家两人抱作了一团。通常说来,博雅其实也是一个胆小的人,但对朋友的信心以及保护天皇的决心令他成为在场众人中最为镇定的一个,赤手空拳地站在两人身前,双唇紧抿,倘若忽略筛糠一般颤抖的双腿,看上去便是武士气概的完美典范了。
黑龙与巨鹰仍然在翻翻滚滚地缠斗,卷起半天风沙,几乎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那边厢,晴明与玄稷二人各自念诵咒语,神色间也不见高下。突然,黑龙展开了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住了巨鹰的头,很快地,那身体也被它吞入了腹中。
“糟了!”武士情不自禁地说道,然而就在此刻,一直微闭双目的晴明突然睁开了眼,凌厉的眼神如闪电一般。他抛下了扇子,双手结印,一团白光从掌心升起,罩住了龙身。
“元神符咒!”玄稷低声叫道,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再看晴明,如木雕泥塑一般,身体纹丝不动。
白光闪耀,照得人无法睁眼,紧接着龙身发出金属破碎的声音,无数细小的伤口显现出来,如同瓷器上的裂纹。“哗啦”一声脆响,黑龙化成碎片,跌落尘埃,白光也渐渐回归到晴明的身体中去。
就在此时,玄稷眼中杀机陡盛,右手一抬,一张纸符迅即无比地向晴明飞来,而此刻阴阳师尚未完全收回元神,双目仍然紧闭着,无法应付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眼看薄如刀锋的符纸即将没入晴明胸口,博雅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晴明睁开了眼,那眼光相当奇怪,有惊讶、有责备,更多的却是一种博雅不能了解的东西。但他已经来不及问出口,随着背上一记火灼似的痛楚,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那人坐在廊下。因为逆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手中执一支褐色的短笛,悠扬的笛声便从唇边吐出,萦绕在这秋天的庭院中。仿佛是秋虫喃喃细语,又象是秋叶静静飘落,或秋月朗朗而照,笛声清越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却不掩其洒脱不羁的本质,如一缕似有似无的孤烟,扶摇直上,飘散在云淡风清的澄空。
“这笛声……”博雅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切都像是离他非常遥远。在这种情况下,真实与梦幻就像是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越并审视。但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地,意识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是叶二啊……那就是说,我在吹笛……”凌乱的思维中出现了这样顺理成章的想法,可是相当突然地,一个念头涌起:“不对!这个人才是我。那么,谁在那里?”
他猛地睁开了眼,幻觉消失了,眼前的景象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晴明!”
眼前的人回过头来,秀眉长目,淡红的嘴唇含着微笑,手中握着笛子,褐色的叶二衬得一双手洁白如玉。
两人像往日一样,沉默地坐在廊下。武士举起面前的酒盏,然而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喂……”
“嗯,那是水。”
“嗳?”
“想要快点恢复的话,那就暂时别喝酒了。酒对伤口并没有好处。”对方如是说。
“是这样……”博雅不无遗憾地放下了酒杯,显出沮丧的神色。但突然地,他又想到了什么,变得兴奋起来。
“原来晴明也会吹笛,认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真的很好啊!”
“……”阴阳师没有回答,脸却微微红了一下。倘若没有看错,他的表情可以用忸怩不安来形容,类似于一个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夸奖,却又竭力掩饰心中隐秘的快乐之情。
“比不上博雅……”他终于说道。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吹吗?”博雅有点惊讶地说。
“那倒不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听而已。博雅的笛声,即使是过了忘川,也不会忘记吧。”
“嘿!”这回轮到博雅尴尬了,他搔了搔头,随后说道:“说真的,我也不希望你忘记。人要是能永远保持着新鲜的记忆,那该多好。”
“没什么好不好,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记忆这东西,徒增烦恼而已。”方才难得一见的表情已经褪去,换上了惯常的调侃神色。
“真是嘴硬……”武士嘟囔着。“明明是你自己说不会忘记……”
晴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将酒盏送到唇边。
“对了,后来的事情怎样了?玄稷呢?”博雅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唔。还以为你一醒来就会问这个问题。”尽管早已知道自己这个朋友是迟钝的人,但这般过分迟钝的反应仍然让阴阳师忍俊不禁。“算是解决了吧。”
“算是?”
“玄稷走了,不过,我想他不会再有机会卷土重来。彗星也消失了,平安京依旧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