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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坤有愧将军之托,甘愿以死谢罪!”牡丹言辞利落,下了很大的决心。
乾也一并走过来跪在牡丹身旁,把头一低说道:“乾同坤,愿以死谢罪,望将军成全!”
时非深的目光在桓池挣扎过的雪地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方尹觉得腿都有些站麻了,他才将左手轻轻一抬。
“都起来吧。”声音没有起落,一如平常。
乾与牡丹并没有应声而起,而是把身体放得更低,异口同声:“请将军赐死!”
渐渐恢复以往如海洋一般的深蓝色的眼睛一点点地挪移了过来,目光越过花不语能灼伤他眼睛的身子,时非深看向乾和牡丹,长叹了一口气:“起来吧,你们无需自责,本将也不会责罚你们。”
这都是他的错,他不会归咎于任何人。
乾与牡丹不动声色,安静地跪在原地。牡丹只是将手上的力再用了一些,花不语的身子便更凑近时非深。
“本将让你们起来!”时非深的声音陡然加重,行冽不禁躁动了起来,四蹄开始在雪里刨动。
方尹见状上前轻拍了乾的肩头,然后向时非深作了一揖:“将军,在下名为方尹,是澹台公子的义弟,此番兄长回了歆迢国,便命在下前来助将军一臂之力,只是……”
“本将知晓了。”时非深将方尹的话打断。
乾与牡丹双双站了起来,牡丹将花不语往前一送,轻声唤道:“……将军……”
为什么将军还不接下夫人的遗体?将军那般珍视夫人,怎么可能会对夫人的遗体视若无睹呢?
方尹沉了沉眼色,说道:“夫人生前最后心愿便是想亲眼见到将军,如今将军来了,就莫要让夫人抱憾而终,见见她吧。”
时非深身子猛然一抖,他稳住心神终于把深蓝的眼睛放在了花不语的身上。
他早就知道了,在到达这里的时候,他不去看不去碰,就是怕自己会心痛,痛得死去活来不得停歇,尽管他早已开始痛了。
花不语的身上粘着还没有融尽的残雪,黑色的头发上,杂乱的发鬓上,染血的衣领上,还有那双自然曲起的手掌上。他好久都没有看到她这般安静了,她总是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得像琉雀一样,她总是很不安分地上窜下跳,就连睡觉时也不停歇地东滚西翻。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抱住了行冽的脖子问他年月,又缠着他进了天策营,然后他们风风火火草率地成了婚,连盖头都来不急揭他便被一道圣旨派往遥远的西局,没想到她也追了过来,陪着他打了胜仗吃了苦头。
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安分过,却也总是陪在他的身边,同他吵闹同他笑,同他争执同他哭。
她本就应该是个闲不下来的女子,她应该一直围着他大笑大闹的。
可现在在他面前的人,为何这般安静?
安静得连他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时非深艰难地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从牡丹的手中接过了花不语。触手的那一刻,花不语身上如雪一般的冰冷狠狠地戳痛了时非深的心脏。
她好冷,冷得比寒州的千年冰窟还有过之无不及。
时非深将花不语抱在怀中,努力地用怀里的温度捂着花不语的身子,却令那股冰冷窜进铠甲里,窜进他的所有肌肤和毛孔,纠缠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几乎要令他崩溃了。
“……”
紧紧贴着花不语的侧脸,时非深细细地磨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所有的所有都没有变,唯独变了的,是她再也不会热起来的体温。
这样的意识让时非深顿时觉得眼睛发酸,喉咙发涩,堵在腔口的那股子几欲喷发出来的苦涩令他的十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很明显地颤抖起来。
手指触碰到花不语的背部,那里不平滑的肌肤引起时非深的主意,他仔细地触摸,几乎冻结起来的皮肉让时非深的心脏像是被铁锤猛力砸过,脑子嗡的一声似乎要停止思考了。
他的手指只要再深一点,就能轻易地碰到她的脊柱了,背部中间的一大块皮肉全都翻开,凹凸不平。
注意到时非深神色的陡然变化,牡丹说道:“夫人被六王爷……抓伤了背部……”
抓伤?是要反复抓伤几次才会有如今这样的伤口?她在被困以后到底吃了多少苦?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多少伤?
他的小女人,为了等他来救她,是凭借着多大的毅力坚持到现在?
而他,却总是赶不及,在她去西局的路上,在她被楚东风抓走的时候,在她被迫吃下双华醉相思的时候,在她感到恐惧害怕惊慌的时候……她等得太久,等得太多了,现在,她再也不会等他了……她闭上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映上他的深蓝了……
她不哭不笑地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也没有她的声音,“非深、非深”这般温暖地唤他的名字。
执起她的手,放在紧抿的唇边,温热的呼吸洒在冰冷的手上,时非深垂下眼帘,掩去那片泛起波澜的深蓝色的眼睛,花不语最喜爱的深蓝色,紧紧地闭住。
他能叱咤战场,能呼风唤雨,能说一不二,他能得到世间所有他想要的一切,只要他愿意,他能连那人人抢破头的龙椅也收入囊中。
这样的他,却不能保护好她,那个自己发誓愿用生命守护一世的女子,他的小女人。
“……不语……不语……我的不语,为何不等我……明明、明明……”
明明我们这般相爱,却为何不能相守?
那么悲呛的声音,从时非深的口中缓缓逸出。方尹、乾和牡丹纷纷抬眼看去,只见那双紧闭的眼睛下面,极度压抑的情绪一点点爆发出来,幻化成一行透明的清泪,划过脆弱苍凉的面庞,砸落在花不语的侧脸上,一滴又一滴。
拥着花不语的身子,却连自己的心也凉了,碎了。
他与她,终是咫尺天涯了。
第九十四章 独品心殇与情伤 '本章字数:3448 最新更新时间:2012…08…01 15:31:53。0'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行清泪,也是情泪,划过脸庞更划过心头。
乾和牡丹是第一次,在这个从来只是冷酷性冷的男子脸上,看到了眼泪。滚烫又清冷的泪,瓦解了他冰封起来的面具,沉重的砸落声,仿佛千年古刹中传来悠远肃穆的暮鼓晨钟,一声便是一阵心殇。
“不语,我来晚了……”
时非深动情地潸然泪下,眉目一团苦涩,看得乾与牡丹于心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得怔怔看着,握起拳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方尹咬了咬下唇,他还是决定拱了拱手,轻言道:“将军,不语背上的伤还未做过细致处理,不妨先回城吧?”
时非深喉咙哽咽了一番,他曲起食指在花不语的侧脸上勾了勾,抹去已经凉透了的泪水,他轻托起花不语的脑袋凑近自己,然后一个颤抖不已的吻眷恋在她的眉间,连他的唇都被冰冻了。
时非深的双腿在行冽的马腹轻轻一夹,行冽极通人性便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带着时非深和花不语慢慢地按原路返回,一路上也十分乖巧,步子平稳不快不慢,黑色的大眼睛直视前方目空一切。
乾与牡丹尾随其后,并列走在行冽身后,方尹望着蔚蓝的晴空深呼吸一口气在缓缓吐出,他像透了澹台东流的黑色眼睛瞬了瞬,最后也跟了上去,走在最后。
眉间的吻辗转来到花不语抿起的唇边,在唇角处温柔地轻啄,时非深将头埋在了花不语的颈间,感受那早已逝去却仿佛仍旧存在的温暖。
他朦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沙哑喑咽。
“我来、接你回家……不语,我们回家吧。”
虽是雪已晴,局已定,他却失了一生中的挚爱,是苦是痛是伤是愁,皆由他自己尝个够罢。
不语,我的小女人,我们,再见吧。
回到天策营,牡丹又从时非深的手中接过花不语,在时非深的主帐中为花不语处理伤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没有完肉,考虑到大多翻开的皮肉都已经被冻结,牡丹应时非深允许,执过短刀将那些没用坏死的皮肉和皮下部分组织切除,没有血流下来,花不语也不会感觉到疼,牡丹含着泪将厚厚的药布一圈一圈缠住伤口。
震又打来温水,牡丹正想将花不语浑身上下仔细清理一遍,洗去污渍,时非深缓步坐到榻边,接过牡丹手中温热的布帛,一手摩挲着花不语的鬓发对牡丹道:“你先出去吧。”
牡丹松开手退了出去,帐外围着一些人,见牡丹出来,第一个开口的便是已经等得心急如焚的席全。
“夫人她,真的没救了?”问话的口气抱着一丝的期待还有几许自欺欺人。
牡丹抬眼望了席全一眼,有看看守在帐外的乾和震。乾接口道:“我已告诉了他,但是他不信,偏要亲自来问。”
明了席全的心思,牡丹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气,对席全沉声:“身中双华醉相思,你还指望谁能救?”
席全一听,眼中的神色顿时黯然不少,那唯一的一线期待也一并消灭了。
那个笑靥如花,眸若灿阳的女子,真的已经离他远去了……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见,就这么隔着帐子天人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