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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后是扶老携幼的人群,有钱的坐着牛车,没钱的自己走着,可不管坐车的、走路的,人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裳,脸上带着辛劳一年后满足的笑容。一个骑在父亲肩头的小男孩叽叽喳喳地和父亲说:“阿爹,进了城要买糖果子啊!”父亲洪亮地应道:“中!”
小天的笑容中掠过怅然。
牛车进了城,此时天已将黑,颛顼说:“花灯还没全点亮,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小夭,你想吃什么?”
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发冷,小天跺跺脚,笑道:“这么冷的天,当然是烤肉了,再来几碗烈酒。”
颛顼大笑,对璟说:“上一次说好了你请客吃烤肉,可半道上你跑了,这次得补上。”那一次三人相约去吃烤肉还是在清水镇,因为防风意映的突然出现,变成了颛顼和小夭的两人之约。
璟笑了:“你竟然还记得?好!”
商量好了吃什么,颛顼和璟却茫然了,一位是陛下,一位是族长,不再是轩和十七,实在不知道街上哪里有烤肉铺子,哪家好吃。
小夭笑着摇摇头:“跟我走吧!”
小夭领着颛顼和璟走街串巷,进了一家烤肉铺子,小夭道:“在我吃过的烤肉铺子中,这家算是又干净又好吃的,不过,我也好久没来了,不知道现在味道如何。”
这些大街小巷的食铺子都是防风邶带她来的,面对着她最亲的两个人,小夭也没刻意掩饰,话语中带出丝丝怅惘。颛顼和璟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即猜到以前小夭和防风邶来过这里。颛顼拍了拍小夭的肩,示意她别多想了,璟却是心里一声叹息。
烤肉铺子被一扇扇山水屏风隔成了一个个小隔间,小夭他们来得早,占据了最里面的位置,这样纵使再有客人来,也不会看到里面的他们。
三人叫了羊肉、牛肉和一坛烈酒,边吃边喝起来。炭火烧得发红,烈酒下了肠肚,颛顼吃得分外香,不禁叹道:“好多年没这么畅快了,日后应该常来外面吃。”
小夭一边用筷子翻着肉块,一边嘀咕:“人心不知足,这世间哪里能好事全被你占了?”
颛顼愣了一愣,深深盯了小夭一眼,笑道:“谁说的?我还偏就是全都要!”
小夭把烤炙好的肉放到颛顼的碟子里:“要就要呗,反正你折腾的是潇潇他们,又不是我!”
颛顼在小夭额头弹了一记:“牙尖嘴利,一点亏不吃!”
小夭瞪颛顼,璟指指自己面前的空碟子,愁眉苦脸地对颛顼说:“她对你只是嘴头厉害,实际好处一点不落,对别人倒是笑言笑语,好处却一点不给!”
颛顼笑起来,刚要举箸夹肉,小夭把颛顼碟子里的烤肉转移到璟的碟子里,璟笑道:“谢了!”
颛顼愣了一愣,无奈地笑起来,对小夭说:“再给我烤一碟。”
小夭忙忙碌碌,一边撒调料,一边说:“想吃自己烤!我还得喂自己的尖牙利嘴,否则哪里来的牙尖嘴利?”
颛顼软声央求小夭:“自己烤的没你烤的香!”
小夭说着不给,可等肉熟了,还是先给颛顼夹了一碟子。
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恰被小二领到了隔壁的位置,颛顼和璟都没有再说话。只听到隔壁的三人在点菜,除了牛羊肉,他们还点了几盘蔬菜和瓜果。这个季节,新鲜的蔬菜和瓜果远比肉贵,一般人根本吃不起,小夭怕引人注意,刚才只点了一碟腌菜。显然,这几人非富即贵。
听他们的口音带着明显的轩辕城腔,小夭低声问颛顼:“你认识?”
颛顼点了下头,皱着眉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将军。”
小夭对颛顼做鬼脸,谁叫你把他们召来神农山觐见?活该!
等点完菜,隔壁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必然是下了禁制,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谈话。
小夭嘀咕:“肯定在讲秘密!”
她凑到璟身旁,低声对璟说:“不公平,我们怕引起他们的注意,不敢下禁制,他们却下了禁制。”
小夭瞅了颛顼一眼,笑嘻嘻地说:“如果是在议论哥哥,那可就有意思了。”小夭拽璟的袖子,“我想听到他们说什么,你有办法吗?”
璟笑了笑:“没有也得有!”他握着一杯酒,酒水化作白雾,白雾沉在地上,从屏风下涔到隔壁,消失不见。
隔壁的说话声传来,倒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只是在比较新都轵邑城和旧都轩辕城,听上去这三人都是明理的人,虽然难舍旧日家园,却都承认现在的新都更适合做都城。根据他们的称呼,小夭推断出,三人中职位最高的是离怨大将军,另外两人,一位是他的内弟,一位是他的侄儿。
三人说了会儿都城,又说起了黄帝,一人叹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黄帝陛下。”
另一人说道:“我们肯定不行,但叔叔也许有机会叩见陛下。”
小夭笑看着颛顼,颛顼给她写道:“离怨,泽州守军的将军,曾随爷爷攻打中原……”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才继续写道:“冀州大战中,他在姑姑麾下效力。”
小夭脸上的笑容一滞。
隔壁的三人喝了几碗酒,一个人说道:“姐夫,你曾跟随王姬大将军打赢了冀州之战,想来和王姬大将军交情很好。”
王姬大将军是军中将士对母亲的特殊称呼,小天努力装作不在意,耳朵却骤然竖了起来,捕捉着离怨的声音,可离怨迟迟没有开口中,半晌后,他才说:“那一战,很难说是我们打赢了。”一句话,隔着几百年光阴,依旧有重如山岳的哀伤,让屏风两侧的人都默默地喝了一碗酒。
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个语声轻快的男子问道:“叔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闻最近的流言?就是说高辛大王姬的。”
“听闻了。”
离怨的声音波澜不惊,小夭却不自禁地身子向前探。
“叔叔和王姬大将军是好友,那……”男子好似也觉得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才说:“高辛大王姬究竟是谁的女儿?”
离怨不吭声,小夭的身子紧绷。璟握住了她的手,小天却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子道:“姐夫,这里就我们三人,都是至亲,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离怨终于开了口:“我不是王姬大将军的好友,应龙大将军才和王姬交情深厚,当年的我只是在王姬麾下效力,从没和王姬私下说过话,我也不知道高辛王姬究竟是谁的女儿。”
小天的身子骤然松弛了下来,竟然有些乏力。
突然,离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日清晨,应龙将军带着我巡营,军营外有喧哗声传来,我们赶过去时,看到王姬和蚩尤被蚩尤的部下围在中间……”
小天的身子颤了一下,好似不想再听,璟抬手想撤去法术,小夭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圆睁,如野兽一般瞪着前方,凝神倾听。
“蚩尤的部下大吵大嚷,我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王姬和蚩尤通宵未归,他们看到王姬和蚩尤一同归来,还拥抱告别,所以在质问蚩尤。蚩尤一直不说话,应龙将军呵斥了对方,本来将士们已经要散了,可王姬突然对所有人说‘我是和蚩尤有私情’。我们震惊地呆住,以为漏听了个‘没’字,可王姬又非常大声地说了一遍‘我已经喜欢蚩尤好几百年了’!声音大得就好似巴不得全天下都听到。
犹如被噩梦魇住,小天恐惧害怕,全身动弹不得,所有人的声音好似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为……为……为什么?蚩尤……蚩尤是……大魔头啊!”年轻男子的声音结结巴巴,充满了沮丧,完全无法接受心目中为民战死的王姬居然公喜欢蚩尤’他宁愿如流言所说王姬是被奸污了。
离怨一直平稳的声音骤然严厉了起来:“我知道你们询问此事不仅仅是关心流言,想来是有人游说你们迫害高辛大王姬,我警告你们,不行!只要应龙大将军和我活着一日,就不允许军中有任何势力迫害王姬的女儿!”
“可是……可是,叔叔……”
“没有可是!”离怨的声音千钧压下,真正显示出他是镇守一方的沙场老将。
两位男子都如军人般应诺:“是!”
离怨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人生的很多无奈与残酷,你们都不曾经历,所以不懂,是王姬合弃了一切,才给了你们机会不去经历。蚩尤……他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也值得王姬喜欢!”离怨说完,起身大步离去。
剩下的两人呆坐了一会儿,都跳了起来,匆匆去追离怨。
“小夭、小夭……”
小夭茫然地抬起头,颛顼和璟担忧地看着她,小夭嘴唇翕动,却嗓子发涩,半晌都说不出话。璟拿了水给她,小夭摇头,颛顼把一碗酒递给小夭,小夭咕咚咕咚喝下,烈酒从喉咙烧到肠胃,小天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透,街上灯如诲、车如龙。小夭坐得笔直,没有看璟,也没有看颛顼,只是望着窗外。
很久后,她异常平静,异常肯定地说:“我是蚩尤的女儿!”
颛顼急速地说:“小夭,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璟慢慢地说:“小天,你我初相逢时,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女儿,日后,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依旧是你。”
小夭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颛顼和璟忙站起,小夭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要跟着我!”
颛顼和璟都停住了步子,目送着小天走出了门。
小夭刚走远,一只虚体的九尾白狐从璟袖中跃出,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中,颛顼快步走出了食铺,对一直守护在外面的暗卫下令:“再派几个人去保护王姬。”
颛顼对璟淡淡地说:“暗卫会护送小夭回小月顶,你回去休息吧!”
颛顼转身离去,璟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颛顼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台阶下,花灯如海,人群熙来攘往,欢声笑语不断,可台阶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