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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长廊贯穿春秋大门口的陌生人正砸响门环
这个陌生人,就是时间。
不再愤激,依然北岛?
雷淑容文
——读北岛的散文集《青灯》
何平
青灯是一盏怎样的灯?
青灯是一盏中国的灯。清油注瓦盏,灯芯且作炷,灯光清寒,有青荧之意。今天,在红灯复绿酒,暗夜换白日的都市。如果有青灯闪闪烁烁,联系着的一定是泛黄的书卷、“城南旧事”、古旧的日子和寂寞的旅途等等。苏东坡曾云,“纸窗竹屋,灯火青荧”。陆放翁的诗歌说,“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而现在北岛则说,“美女如云护送内心的航程青灯掀开梦的一角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一盏青灯照亮的旅途,是往旧时代走,往记忆深处走。
我读北岛的《青灯》,一年前读他的《失败之书》,读他的《时间的玫瑰》。这些都是北岛去国日久写下的文字。青灯照亮的旅途。“中文是唯一的行李。”是喂养心灵饥饿的粮食。和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北岛,这中间隔开了是十数年的时间。像我们这样的年纪,1960年代出生,阅读北岛,和我们的成长有着隐秘的私心。再读北岛,我们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并不遥远,但却恍若隔世的时代。我们在另一个时代,读北岛,也读舒婷、顾城、食指、芒克、多多……而现在《青灯》,不是《回答》,不是《太阳城札记》,也不是《白日梦》,孤冷、清寂,不再愤激,那还依然北岛吗?
我注意到这些年,北岛的文字中提得最多的词是“漂泊”。《青灯》同样是关于“漂泊”的书。书中其中的一篇《旅行记》,北岛写到:“从长安街那边出发的男孩到此刻的我之间,到底有多远?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我们这一代人违背了古训,云游四方,成为时代的孤儿。有时深夜难眠,兀自茫然:父母风烛残年,儿女随我漂泊,社稷变迁,美人色衰,而我却一意孤行。这不仅仅是地理上,而是历史与意志、文化与反叛意义上的出走。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在行走中我们失去了很多,失去的往往却又成了财富。”我们没有去国,我们又何尝不在漂泊。
我把北岛的漂泊理解成和心灵相关的修行之路。北岛2002年在接受《书城》杂志采访时说,我们这些作家当年被批判也好被赞扬也好,反正一夜成名,备受瞩目,突然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这种巨大的反差,会特别受不了。那是我生命中的一大关。慢慢的,心变得平静了,一切从头开始——作为一个普通人,学会自己生活,学会在异国他乡用自己的母语写作。那是重新修行的过程,通过写作来修行并重新认识生活,认识自己。
北岛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世界又发生着奇怪的错位。国人已经习惯把这些漂泊在外的人作为一个时代的象征,而他们自己却把自己还原成一个普通人。而北岛要选择散文这种文体。如他说,散文往往是中年心态的折射,与荷尔蒙、血压及心跳等生理因素有关。就像一个下山的人,需要调节呼吸,放慢步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怀旧在所难免,那是对气喘吁吁的爬山过程的回顾,对山的高度以及风险的再认识。可是,许多人却多么愿意看到他们还在“上山”的路上,哪怕他们的背影苍凉,却悲壮。
如果要在北岛的《青灯》寻找“文化英雄”的记忆肯定是走错了路。《青灯》是沧桑阅尽的普通人,对自己过去和现在生活的打捞和记录。“辑一”是向自己记忆深处走,怀念那些无法忘怀的故人,冯亦代、魏斐德、熊秉明、蔡其矫,还有少年时代的朋友刘羽;“辑二”是向未知的远途走。这一辑,北岛对于诗人和革命的思考尤其值得我们注意。写这些文字的北岛,和心灵相关,和偶像无关。褪尽矫饰和繁华,《青灯》中的那些记忆中的人与事,那些旅途中邂逅的人与事,亲切得让我们叹惋。
光阴如锋利的镰刀,我们被它一茬茬的收割。时代日日新,北岛时时老,我们和北岛一起老了。“如果天空不老”,让熊秉明学生想到青年时代。北岛说,当时不知道这联想怎么来的,现在终有所悟。这诗句其实有种悖论式的紧张:说来年轻时的天空是不死的,但虚拟语气对此提出了质疑,那正是青春期的困惑。
是啊,如果北岛不老呢?
2008年2月23日随园
藏锋
黄集伟
01。在《青灯》里,几乎所有故事都妙趣横生。比如第一篇《听风楼记》,北岛写他与翻译家冯亦代的交往,让人一下子回到那个年代所特有的“文化地下工作者”状态:“冯伯伯先探出头来,再推身开门,原来正光着膀子。他挥挥手中的毛巾,说:‘来’”……这个开场里没有光线的铺陈或夸张,可我读到它的那个瞬间,却真真切切有了光,酱油色的,就像我小时用碎啤酒瓶厚重浑圆的瓶底去看天。
02。《青灯》被分成了两辑,其实可分不分,都是怀人忆往主题。我注意到,北岛散文谋篇的匠意在于,他欢喜将行止作线索,而花最多最详最奢的笔墨着意于人。假如他是一位画家,他总会将“高光”赠与他笔下师友亲朋的眼睛。第八次中风后,北岛到中日友好医院去看冯亦代:“冯伯伯慢吞吞睁开眼,目光痴呆,渐渐有了一点生气,好像从寒冬中苏醒。”这时候,北岛真就成了画家——那个痴呆的眼神里已被贮满凛冽的白光了。
03。北岛笔下的句子里常常包裹着另外一个或多个句子。比如,“在美国难得碰到有意思的人——这是标准化生产的结果,像乔治和我这样的残次品属淘汰之列。”(《革命与雏菊》)。在这个句子里所掩藏的那另外一个句子,其实是面对“麦当劳化”的无限感喟,有抵触,有伤感,有唏嘘,有无奈;再比如,“西柏林人陆续加入进来,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延绵数里。广播车播放着贝多芬的《悲怆》交响乐,人们默默在为地平线以外的某些年轻人送葬。”(《忆柏林》)在这个句子里所曲笔着的那另外一个句子,其实已被“地平线以外”5个字和盘托出……那个故事太长了,改日再说吧。
04。小时候自学书法,最喜欢的是颜真卿,可随后临帖临得最多的,是苏东坡。这种念与习的一念之差,甚至已然影响一个人为人行文的风向。颜书或行或草既凝练浑厚,又纵横跌宕。充沛、自然、篆籀气而外,颜书尤擅笔锋把玩。北岛散文之笔亦如是。他是藏锋的,可并不一味地藏。在他怀人忆旧的漫长独白中,偏锋、正锋、搭锋、折锋、回锋诸法浑然一体,不露痕迹。用一句书法评语说,《青灯》是以藏锋包气概,以露锋纵精神,起笔方圆分明,收笔回锋成润,神乎其神。
05。读完《青灯》“与死亡干杯”那篇,我觉得我气都喘不过来。篇尾文字是回忆,回忆更远的回忆:“(刘羽死后)我想起一九七五年我们同游五台山那一幕。那时我们还年轻。穿越残垣断壁苍松古柏,我们来到山崖上。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我们向云雾飘扬的远方眺望。其实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以外,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势”……是是是,可又有谁不曾有过那样一种姿势呢?不过,我不主张各位年龄与我相仿者在黑夜降临后阅读本书,因为,就那个时刻,脆弱正向夜色里勾兑更多浓酽的冷色。
北岛:把词语磊进历史
柳已青
“如果你是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这仿佛是诗人北岛的隐喻。北岛,创刊《今天》的诗人,曾经的文化符号,写下一个时代的墓志铭。随后开始了漂泊,踏上流亡之旅,母语是他唯一的行李,诗歌是他开路的宝剑。北岛以诗为剑,冲破的是禁锢,找寻的是自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人天生是主流的叛逆者,大地的行者,跳出体制的异数,漂泊,是他无家的归宿。
近年,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的北岛,带来《失败之书》和《时间的玫瑰》。前者是他的心灵自传,后者是诗歌的谈艺录、谈诗歌翻译的随笔集。北岛新作《青灯》可以看作《失败之书》的延续,两辑,一辑是怀人,一辑是游历,诗人的交游和行旅合二为一,于是,他在岁月深处点燃一盏《青灯》。以《青灯》为名,让人想起陆放翁的“青灯有味忆儿时”之句,这本书的确是写在道路上的记忆,诗人漂泊的经历,和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紧密相连。北岛的经历对接了上面几代人的经历,他以诗人的敏感延续他们的记忆。而个人的记忆,像涓涓细流融入奔腾的大河,成为历史的支流。
北岛纪念冯亦代的文章中,有这样一个细节,文革中的冯亦代被下方到南荒的劳改农场,走过一家农民的茅屋,从篱笆里探出头来的是几朵嫩黄的向日葵,衬托在一抹碧蓝的天色里。这向日葵让冯亦代想起梵高的《向日葵》,想起在北国被流放的儿女,尝到人世更大的孤凄,而这向日葵给他以温暖。北岛记写的这细节,无疑是在延续那一代人的记忆和情感。这本薄的小书中充溢的是对人性最深刻的洞察以及对整个人间世的大悲悯,犹如神启一样,将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光传递给读者。
北岛在纪念汉学家魏斐德的文章中反思道:历史(history)这个词在英文中可以分解成两个词,即“他的”“故事”。历史到底是谁的故事呢?上帝的故事、强权者的故事,还是历史学家的故事?无论如何,那些繁浩文献中的碎片,是通过历史家的手连缀起来的。而历史给历史学家想像与阐释的空间,历史学家赋予历史个人化的性格。很难想像没有《史记》没有《资治通鉴》,中国历史会是什么样子?
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头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