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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的等候了很久很久,卓起扬终于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视线落到身侧。秋无意就站在那里;沉默着始终不出声。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淡淡道,“秋左使对本座的决定不满意么?”
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的诉说着,碰击着,对峙着。那双黝黑如深潭般的眼睛里读不出半分喜怒。
秋无意闭了闭眼睛,深深的低下头去,“属下遵令。”
第十二章
沉重的院门如同深远的梦,吱呀呻吟着被缓缓推开了。
“楚狂兄~楚狂兄~”秋无意扬声唤了几次,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推开房门,毛巾,脸盘,书桌,座椅,全部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没有动过的痕迹。
离开时还在的一个人,竟仿佛平空消失了。
卓起扬跟在后面慢慢走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每个不起眼的角落。
梧桐树下有酒杯……两个……走过去拿起酒壶半壶残酒尚温……再看过去,那里是两个人坐在地上的痕迹……
一种微妙的直觉倏然流过心底。那是多年来遭遇种种危机的时候养成的,近乎本能的直觉。
有人在某处窥视自己。是高手,就在附近!
卓起扬猛然抬头。刀锋般锐利的视线直直朝着梧桐树干的阴影处望去
惊鸿一瞥间,树上的人影如大鸟般倏然冲天而起,直奔院外而去!
秋无意猛然回头,“楚狂兄”
“生擒他!”卓起扬的声音低沉而冷厉,无形的飘散在傍晚寒冷的空气中。
刹那间,院门外刀剑呼喝声大起!
秋无意脸色一变,“教主!你这是……”
站立之地离院门五丈,院墙十丈。
卓起扬就不偏不倚的立在他和院门的中间。
门外传来了几声人类濒死前的惨呼,随即是一声闷哼。
秋无意咬牙,“教主,他是我的朋友。”
卓起扬神色莫辨的望着他,“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道,“是。”
卓起扬向前跨了一步,暗色的眸光中阴晴不定,“再说一次,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重复道,“是。”
手臂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制住,急遽翻转间,整个人被重重甩到背后的梧桐树干上。
卓起扬压住怀里的躯体,抬起他的下颌,俯身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不自觉的咬住下唇,扬着头道,“是。”
“你知道他是谁?”
“燕楚狂。漠北八方客栈的燕楚狂。”
卓起扬定定看着他,轻声道,“你当真不知道么?燕楚狂……燕楚狂……哈哈哈哈!”
他蓦然仰头大笑,“我道是天下哪里又出了个姓燕的高手,原来果然是他!燕孤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无意,我应当感谢你才是,若没有你引来这个好朋友,我又怎么能找到当年的杀父仇人!”
手上力道不知不觉的加大,秋无意的肩胛骨被捏得几欲断掉,苍白着脸色竭力忍着。
卓起扬神色复杂的望着怀里痛到微微发抖的人,轻轻扯了扯唇,“姑且算你不知道罢。”蓦的松了手,向门外走去。
秋无意靠在树干上急促的喘息着,手脚一阵阵的冰冷得厉害,
“燕楚狂……燕孤鸿……沧州燕门的门主燕孤鸿……”
头痛的几乎裂开。
头晕目眩中,只觉得周围一片嗡嗡的低语之声。过了好久,他才忽然惊觉那些声音竟然都是自己发出来,不停的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院门外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人的称颂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教主果然神功盖世!”“教主的冷月神功天下第一!”
“教主亲自出手,来犯小贼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秋无意浑身一颤,闪身疾冲出去。
燕楚狂打着补丁的文士服上满是血迹,被人押着跪倒在泥土上。蓬乱的头发脱离了束带在风中狂舞,身上几个伤口犹自淋漓的滴着血,尤其是手肘上那道伤口血肉翻卷,一小段森森白骨就露在外面。
抬眼间,燕楚狂猛然看见了僵在原地的秋无意,费力的对他笑了笑,无声的唇语道,
“是老子自己不当心。不怪你”
旁边的人一记耳光劈头扇过去,骂道,“老实点!”
一口鲜血带着几颗牙齿狂喷出来,燕楚狂的脸被扇的偏到一边,半边脸登时肿的老高。
他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甩甩头,奋力睁开被血雾遮住的眼睛。
摇晃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带着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
就在那个方向,聂玉心苍白着嘴唇,正死死盯着他,身躯颤抖竟如风中的秋叶。
卓起扬慢慢的踱过去,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俘虏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良久,嘴唇勾起一抹微笑,“好久不见,燕门主。”
燕楚狂,不,现在应该叫燕孤鸿,费力的挺直身体,“是满久没见了,卓小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又有几颗牙齿和着血水吐在地上。
“搜他的身。”
稍顷,一个小小的布包呈了上来。
卓起扬拉起包裹的一角,往里面瞥了几眼,淡笑的神色顿时凝住。手指谨慎的伸入包裹,拿出一个鹅卵大小的黝黑色椭圆雷弹来,随即眯起眼睛,颇有兴味的在夕阳下端详着手里黝黑物体。
观察了一阵,他微笑着道,“燕门主,这就是那天下闻名的乾坤胆么?”
低低的抽气声在周围响起。
燕孤鸿冷笑着不答。
“不说也无妨。试试不就知道了?”卓起扬笑了笑,悠悠走出两百余丈去,一扬手,居然将乾坤胆远远抛出!
四周众人脸色顿时大变,到处是骇然惊呼声和疾速后撤的人影!
秋无意脸色瞬间惊得煞白,旋即又突然见到眼前衣袂闪过,一个玄色人影轻飘飘的掠过身旁。
与此同时,背后轰然一声雷鸣似的巨响,震的在场众人耳膜嗡嗡直响,无数砾石沙土冲天溅起,飞溅而出的草茎泥土擦过两百丈外的众人身体,竟然还能刮出道道血痕!
方圆百丈的深坑出现在众人眼前。刺鼻的硝磺味道飘散开来。
见到如此景象,那椭圆雷弹是否就是乾坤胆,再无异议。
卓起扬沉沉的笑了,“燕门主带着如此大礼上门,实在是愧不敢当。十几年不见,既然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们也该好好叙叙旧才是。”转头吩咐道,“陆右使,带燕门主去刑堂还礼。至于其他人……都散去罢。”
秋无意立在原地怔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都零零散散的走开了,似乎这才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几步走上前去,急声道,
“教主,他身上虽然有乾坤胆,但今天的袭击确实不是他所为!风云顶上想必还有其他闯山之人,请教主加强搜索,小心提防!”
卓起扬背着手恍若未闻,悠然走得远了。陆浅羽跟在其身后,遥遥递过来一个嘲弄目光。
秋无意停了脚步,怔怔的立在原地。
广谲的天地间,他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一个背影。那个背着手的悠闲身影正在慢慢的离他而去,越走越远
肩头被轻轻拍了拍。秋无意猛然惊醒过来,低声道,“聂长老。”
聂玉心笑笑,“没事没事,别担心。”神思遥对着远处,竟也隐约带着悒郁之色。
两个人静静立了许久,眼看着周围的各级首领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方圆视野可及之处再无他人,聂玉心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了,
“你刚才说他来这里是找一个人?那么……他找的究竟是……”
秋无意苦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直说罢。他就是来找你的。”
聂玉心的眼中猛地跳跃起一丝火光似的色彩,旋即又黯淡下去。“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聂长老……”
聂玉心瞥见了秋无意的目光,突然吃吃笑起来,“你这傻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啊?本长老活了这么大了,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用不着你来担心!”她用力的拍着秋无意的肩膀,“那个闯山的呆子死他的好了,和本长老一点关联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眼睛渐渐的模糊了。她抬起袖子胡乱擦着眼角,“好大的砂子……”
秋无意默默无语。
从小到大,无论面对怎样艰难苦痛的时候,记忆中的聂长老都是神采飞扬。敌手越是狼狈,她的笑容越是放肆无忌。
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失态过。
面对着这样的聂玉心,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秋无意转身推开了秋思院门,露出满院清冷,寂寞梧桐。
他指着最中央的那株,“树下的半壶酒……他刚才还在喝。”
有一句话,叫做“一醉解千愁”。
又有一句话,叫做“借酒浇愁愁更愁。”
酒入愁肠,一分的愁化成了十分,一成的酒意也就化成了十成。
聂玉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她的酒量向来很好,可是今日,不过半壶残酒,她就已经醉了。
秋无意坐在她旁边,只是默然看着,既不阻止,也不想阻止。
如果酒醉能带给世人一个温柔甜乡,即使是只有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日头渐渐往西斜了。倒影很长。
秋无意静静坐在树下,仿佛已与天地同化。
孤独的时候,神思总是特别清明敏锐。他现在已经能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必仔细分辨,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卓起扬不会来。但陆浅羽是必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