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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还未老,容颜依旧如旗亭初识那般的英挺俊秀,只是华发早生,整个人从不知明的角落里散发出一些流年飞逝的味道。
黄昏下淡漠的容颜,让他们不知觉间同时忆起了什么,又同时决定回避了什么。
——从开始的开始,到终了的终了,他们都未曾变,也绝不会变。
顾惜朝的目光转向远处,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道:“人人都说江南好,既然见不到日出时红胜火的江花,不如登山看看遍野残阳向晚的美景。”
戚少商心中错愕,不待他答话,顾惜朝又已是言笑宴宴:
“大当家看腻了连云的大漠孤山,想必对江水如蓝更有兴趣,不如在此暂别,稍候客栈再见。”
戚少商稍作沉吟,心神微转已明了顾惜朝言下之意,淡然道:“正有此意。”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彼处民家炊烟已起,袅袅升空,飘入楼阁的高栏,又闯入小巷的弄堂。
顾惜朝逆风而上,青衫翻飞间潇洒而飘渺。
戚少商毫不犹豫地转身,紧了紧握剑的手,走向大路另一边。
他已经开始考虑要用什么方式将消息传递给无情,他需要借助六扇门的能力查查看皇宫藏珍阁中的柳色新是否还在。
还有……关于顾惜朝。
即使不愿意承认,戚少商依旧要面对一个事实:对于顾惜朝,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戚少商背后不只是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更有千万的大宋黎民百姓,他输不起。
四野无人。
顾惜朝踏在一段石子路上,脚下咯吱作响,面上却波澜不兴,看不出一丝心绪。
路将尽,顾惜朝眼神一凝,不紧不慢从怀中拿出一方素帕,铺展在左手掌上,右手掏出一个细长的竹管,沉着得过分。
他仰头向天,微闭了眼,皱眉思索着什么。
林鸦一声轻叫,顾惜朝倏然张眸,手指间一道绿芒闪过。
叫声戛然而止,随之的而来的是一记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顾惜朝决绝地抬袖,以竹管为笔在素帕上勾画。
竹管出口处漫出一丝无色的液体,很快又干涸消失不见,素净的白色如同刚刚织好一般。
“朝已布置周详,戚少商已入局中,万事俱在掌握之内。!”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将帕子折得平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口中一声清啸,天际一头黑鹰振翅而来。
静静等待黑鹰飞到眼前,顾惜朝绽出一抹极好看极温和的笑容,伸手顺了顺黑鹰沾染上灰尘的羽毛,等到理净了,才轻轻将竹筒系在鹰爪处。
黑鹰在以黄绢裹着的剑上不住徘徊,顾惜朝拍了拍它的翅膀,倨傲地将剑横于眼前,“去吧。”
顾惜朝停在原处定定地看着黑鹰化成一点消失在天边,面色一整,轻轻甩了甩袖子,不多时,袖口中已掉出一个纸卷。
抖手展开,快速地扫过,顾惜朝眼中似笑非笑。
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送上门的买卖。
天色已晚,顾惜朝步伐轻快,踏上回客栈的路。
夜凉似水,冷月如霜。
顾惜朝坐于亭下,细致而修长的手指不时拨弄着琴弦,不成曲调。
蓦地收回手,顾惜朝屈指弹了弹衣衫,清冷的眼中微敛了笑意。
“既然留信,何必藏身?若要藏身,何必留信?”
顾惜朝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正襟危坐,笑傲着他的风云。
草丛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极年轻,一眼就能看穿他镇定下藏着的惶恐,还在颤抖的手中持着一卷画轴。
“不是个平常的小厮,你到底是什么人?”顾惜朝随意地问。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了什么。”像是想起自己的目的有了底气,少年渐渐挺直了背,抬起了胸。
顾惜朝终于看了少年一眼,又毫不在意地将注意力移回琴弦,淡然道:“白日里为什么不说话?”
“有些东西,不能给大侠。”
顾惜朝听了不由失笑,“小小年纪,说得倒明白。所谓侠义比起你要的,也许真是孩童的玩具。”顿了顿,笑容飞快地消失,转而用凌厉的视线望向少年。
“不愿多说也罢,你带了什么?要求的是什么?”
“黛夫人说过,这幅画要随她和门主一起长伴地下。不过,我看到了你们的眼神,想必画在你们手中更有用。我所求的,就是要你们查出用柳色新害人灭口的那人。”
顾惜朝闻言飞扬了眉目,“好,我答应你!”
少年神色一喜,上前将画放到石几之上,身体骤然像失去了所有支撑,摇摇欲坠,好似突然绝了生机。
顾惜朝面色一变,身体右旋,下一刻已来到少年身边,匆匆把了把脉,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少年的口中。又复淡淡的神情道:“若是撑过七日,一命可保。”
少年原本失了光彩的眼中瞬间亮起星子,顾惜朝见了还是清清冷冷的:“你不必多说什么,救你只是看在你和我三个徒弟差不多大,没什么事就走罢。”
少年正了色,端端正正拜了一拜,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
顾惜朝眸光流转,在树影某处停留一下又挪开。
“如此星辰如此月,大当家只有在树后喂养蚊虫的兴致么?”
他的声音极认真,没有一丝嘲讽或轻慢的味道。明朗的像如洗的天,轻得像空中偶尔遮月的云霭,还带了一丝恍如女儿闺梦的飘忽。
树影轻晃,白衣人徐徐踏着一地清辉而来,安静而寂寞,划破了黑夜的暗。
“来了多久?”
“不算久,只是顾公子想让我听到的,大概一字未少。”
——这样的对话很是奇异,似敌非敌,似友非友,怕是连冥冥中的神明也要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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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似平和地对视少顷,四目交错间已是一场无声无息的交锋。
半晌沉默。
顾惜朝缓缓侧首,素净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下,压出几道淡淡的凹痕,轻声道:“这样动人的月色,正适合知音秉烛,闻弦解意。不知大当家以为如何?”
“顾公子欲奏什么曲子?”戚少商一挑眉峰,说话的声音低沉,较平日多添了几许霸气。
他这话显得轻描淡写,一抹惆怅却悄然在神思间化开。
“大当家欲听什么?”顾惜朝静默地抬眼,微凉的眸中写入一丝不明显的倦意。
两厢无语。
骤然拧身,顾惜朝右手对旁侧的树凌空一指,向己侧一抓,摊开的掌心上已多了两枝树杈。
“不如这样,你我便各执一枝,分别写在地上如何?”
“好!”
戚少商稍作沉吟,绽出一个微笑,这笑与明亮的大眼一起在俊秀的脸上熠熠生辉,顾惜朝刹那间失了神:从“杀无赦”计划之后很久很久,他都未再见过戚少商如斯的笑容。
久到他忘记了戚少商的笑其实如此温暖而潇洒。
脊背相向,顾惜朝与戚少商各自以一节枝杈在地上勾勒着什么,又几乎同时很快地将树枝扔向一边,闪过一旁让出空间。
——定风波!
——十面埋伏!
那三字大气磅礴气势逼人,笔锋落处尽显书者胸怀,像是根生于地。
那四字锋芒毕露笔势张扬,一勾一画如同真正锐利的刀剑,直直欲破土而出。
一首词牌与一阙琵琶曲。
地上七字方向相反,针锋相对,又正好连成一排无比和谐。
顾惜朝叹了一声,叹得三分惋惜三分缠绵还有四分无奈。
“两者皆非琴曲,大当家可是后悔了当日引惜朝为知音?”
“不悔!”戚少商不假思索地答。
只因这个问题戚少商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也回答过了无数次。
不悔!这答案从未改变。
“好一个不悔!也罢,既然今夜奏不成琴,就请大当家共赏此画!”
顾惜朝单指轻弹,细碎的声响过后,画轴上的丝线随之而断,画纸迅速展开,最下端已拖到接近地上的位置。
图是美人图。
戚少商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不放过一丝边角。
顾惜朝行至对面停下,低声道:“纸色泛黄,非十数载乃至二十载不能至此。题词似是情诗,正是黛夫人临终前说的那句。”
语闭凝眸看向戚少商,顾惜朝轻浅地笑道:“大当家还发现了什么?”
戚少商沉默片刻,笑道:“顾公子何必自谦?那点小发现,想必你心中早已了然。”
相视一笑,两人同时探手而出。
指尖轻碰,一者温暖一者冰凉,接触到的那一瞬像是静止了片刻,旋即落在同一处地方。
——芙蓉面侧,佳人耳垂处。
耳坠。
女子戴上耳坠妆点打扮本为寻常事,无甚特别。
富家女子所戴的或者花样精巧雍容华贵,贫家女子所用亦多为清新质朴之物。
这个耳坠却不同。
精致则已,形状样式无不透着“张扬”二字,奔放而绝不内敛,满是野性,出身江南名门的柳门门主怎会戴着如此的配饰?
同样出身名门的温婉的傅晚晴便不会。
若说她是江湖儿女多豪放,戚少商更凑巧认识两个女中豪杰,一个息红泪,一个阮红袍。
她们都是能叱咤一方的女人,当着心上人的面时照样向往女儿家的娇俏,很是重视自己的美丽。
怎会有人例外?
这画显然是柳小姐少女时的心上人为她所画,即使与自己所穿的衣裙不合,她依然兴高采烈地戴上这个耳坠,结果就是整幅画都极为矛盾。
要什么样的耳坠,才能让热恋中的少女在情人面前做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打扮?
出现这样情况的可能性很多,比如这个耳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比如这个耳坠……正好是她的心上人所赠。
“天下人都知道大当家曾年少轻狂,当年青楼楚馆红袖添香,流连之际,可曾见过此种式样的耳坠?”顾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言语中带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