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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巴比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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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厂里泡姑娘是花样百出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拔气门芯。我有个姑姑是工人,年轻时候很美,有一天她下班发现自行车气门芯没了,正在发愁,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工,该青工非常关心地说:“自行车坏了?我来修。”然后他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气门芯。我姑姑年少无知,三下两下就爱上了这个助人为乐的青年,后来他就成了我姑父。   

  还有跑到班组里去吹牛的。还是我的姑父,到我姑姑班组里,对着其他人狂吹,说自己会缝纫,会打毛衣,会烧菜。一边吹牛,一边用眼风扫我姑姑。我姑姑在旁边听着这些,心里越发倾慕,八十年代会打毛衣的男青年绝对是珍品。后来结了婚才知道,屁,他什么都不会。我姑姑也是瞎猫拖上死耗子,姑父凭着这手狂吹的绝技,若干年后做上了全厂的党委书记。   

  有关糖精厂的化验室,那里戒备森严,一般人进不去,只有电工可以自由出入。化验大楼有上百根灯管,几乎每天都有坏掉的,平时都是攒齐了一起换,遇到电工心情好,也可以去主动跑去换灯管,检修电路。泡化验室的姑娘,乃是电工的天职。但是,化验室对长脚来说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地方。长脚是管工,化验室里有很多灯泡,有很多烧杯,有很多仪表,就是他妈的没有管道。假如长脚随随便便跑进去,可能撞上女化验员换衣服,那他就惨啦。女化验员都是穿白大褂的,白大褂下面就是胸罩和裤头,如果他撞上的不是四个胸罩的姑娘,而是两个胸罩的老阿姨,一种可能是被送到保卫科,另一种可能是被就地强奸掉。   

  后来六根出主意,下次去换灯管,带上长脚一起去。这个主意虽然很糟糕,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长脚化装成电工混水摸鱼,我们的任务是掩护他。   

  那天我们借口检修电路,统一换灯管,几个电工一起跑到化验室去,顺便带上了长脚。结果,千算万算,忘记问一声四个胸罩的姑娘在不在。她那天正好调休。长脚非常沮丧,在化验室百无聊赖,他就主动爬到桌子上去换日光灯管,不料被电了一下,直接从桌子上滚翻在地。倒霉的长脚被两个阿姨抱着,阿姨大声喊他的绰号:“长脚——”我们跑过去看时,长脚脑袋枕在阿姨臂弯里,好像将死的烈士,另一个阿姨在给他按摩胸口。这情景非常不堪,我们都看不下去,收拾起工具全都走了。走出化验大楼时,听见后面一阵脚步,长脚连滚带爬地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鸡头说,长脚实在太差劲了,看看小路吧,陪小姑娘嗑瓜子,给小姑娘讲笑话,换一个灯泡得四个钟头,妈的,四个胸罩的姑娘看来得小路去对付。长脚就说:“小路,你去对付也一样,泡上了别忘记把我也调到科室里。”我只能哼哼哈哈地敷衍他们,心里很担忧。我们电工班的人都是碎嘴,这消息假如传出去,厂长知道我们这么泡他的千金,恐怕会把我和长脚都送到锅炉房去。   

  九三年我和长脚的运气好到了家,本来很有可能去锅炉房的,结果,我们厂长莫名其妙被调走了,来了个新厂长。科室青年的求婚行动立刻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人想泡四个胸罩的姑娘了。我们也顺杆子往下爬,这姑娘简直是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去碰,碰了她,很可能被新厂长送到锅炉房去。政治斗争真残酷啊。   

  新厂长上任,我们都期待着糖精车间扩产的事情能搁浅,谁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但要扩产,而且要大大地扩产,使我们厂成为全球糖精的主要生产基地,让其他的糖精厂都倒闭。三班工人的缺额,从一百个猛增为一百五十个,所有的闲差都要重新整顿,连食堂里运泔水的都不例外。大家咒他断子绝孙,他也确实没有小孩,泡厂长女儿的计划彻底落空。   

  回忆我的九三年,除了考上夜大以外,还有一件事值得我妈高兴:我入团了。   

  秋天到来的时候,陈小玉来找我。陈小玉是新调来的团支部书记,一个模样甜甜的姑娘。那时候流行这种甜妹型的,我夸她长得像著名歌星杨钰莹,她听了还挺高兴。如今要这么夸她,估计就是找抽了。   

  陈小玉说:“路小路,你还不是团员吧?”我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我就自卑,中学的时候我曾经模仿班级里的优等生,打过入团报告,从初二一直打到高三,每年清明节之前我都要把自己的思想灵魂剖析一番。但我不大会写入团报告,把自己形容得无比惨。学校团支部书记把我叫去,说:“我们是吸收团员,不是施粥。你再回去斟酌斟酌。”过了几天,我去打人,把一个低年级的学生打成了神经病,看见我就发抖,半夜里梦见的不是裸体女人,而是我翘着二郎腿对他诡笑,他居然还为此遗精,简直见了鬼,只能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被学校里知道了,团支部书记又把我叫了去,说:“前几天我说错了,你不用斟酌了。”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个人档案。我在小说里读到,档案是一种与你自己密切相关、而你自己却不会见到的东西。比如小学老师给你写了个评语:该生很淫荡。这条评语入了档案,就是在你脸上敲了个金印,古代叫黥刑。这个黥,你自己还看不见,别人却知道。要洗脱这种罪名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不会有第二个老师为你正名:该生其实不淫荡。第二个老师通常会说:该生的淫荡隐藏得很深。这他妈就彻底完蛋。没有人能证明我不淫荡,除非我是阳萎,但阳萎也可以做到心淫身不淫,隐藏得很深。   

  我把人打成神经病,此事确凿无疑,并没有冤屈了我。只是,梦遗到底算不算神经病,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入档案,我也不知道;如果入了档案,我是不是还能入团,这我更不知道。后来陈小玉让我入团,我便确信,曾经把人打得遗精的事情并没有入我的档案。我觉得自己以前虽然做过不少坏事,但也有过救人为乐的好事,做了电工,读了夜大,还有一个挺不错的女朋友,简直已经到了人生的顶峰,目前确实是洗心革面的好时机。   

  有关入团,我心里很欣喜。人都有一种向上的积极性,即使在最堕落的时候。被枪毙的人看见阳光还会觉得欣慰呢。我对陈小玉说:“入团申请书该怎么写呢?”陈小玉开玩笑说:“你大字不识几个,写入团申请书,简单一点诚恳一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可以了。”我听了这话,非常之沮丧,我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吗?   

  我当时还谦虚了一下。我对陈小玉说,我在厂里表现很差,经常被胡得力抓迟到,奖金扣得只剩下个位数。我这种人能入团,自己都觉得惭愧。陈小玉说:“你不是救过赵崇德吗? 好好表现,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也不是没优点啊。”   

  我说:“好吧,小玉姐姐,只要你开心就好。”她听了就特别开心。   

  入团那天,我们跑到食堂去宣誓,男男女女十几个人。那个王八蛋业余摄影师还给我们拍照。这次他没敢马虎,把我拍得很潇洒。只有食堂的秦阿姨不识相,站在一边看热闹,还指着我说:“这个路小路脑子被撞坏过的,怎么也能入团啊?他的脚啊,臭得都不能靠近啊。”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某些人认为我很善良,很有培养前途,很值得和我说话谈心,而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我完全是个垃圾,除了去糖精车间上三班,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干。这种困惑几乎弥漫在我的整个青春年代,可以当作是个形而上的哲学问题来思考。后来我是这么认为的:前者是那些亲爱的人们,我从生下来就要为他们唱歌写诗、讲黄色笑话,我要用很温柔的态度把他们写到小说里去;后者则完全是混蛋,我要八辈子去你妈的。这个想法很幼稚,像个二元论者。纳博科夫说,所有打算清账的小说都写不好,不管是历史的账还是个人的账。除此之外,还会像个愤怒的傻逼,我很不喜欢傻逼,尤其是愤怒的,所以我对自己的想法一直都很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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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入团之后,午饭时间经常往陈小玉办公室跑,她的办公室也在小红楼里,在图书馆隔壁,再往里走就是医务室。这一带对我而言,用一个很滥的词来形容:温馨。   

  陈小玉热爱文学艺术,案头常备一本《收获》,我翻了翻《收获》,陈小玉就说:“怎么着,对文学感兴趣?”   

  我立刻说:“是啊是啊,我对《收获》很感兴趣,一个人读了《收获》就可以说我大字不识几个,看来《收获》里面一定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字。”陈小玉知道我在编派她,也不生气,递给我一张小报,说是厂报,如果我乐意写点散文什么的,尽管往她那里投稿。   

  我顺手翻了翻,这张厂报就像考卷一样大,对折起来,第一版是厂内新闻,第四版是劳模表彰,第二和第三版就是青年文艺作品,有散文,有诗歌,有书法,有篆刻。这张报纸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今日糖精。   

  陈小玉说:“新办的报纸,欢迎你提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可提的。我到团支部来,主要是看看白蓝,顺便再看看科室女青年。说实话,做电工虽然跑了很多科室,但对科室女青年还是很陌生。她们都很美,近距离接触她们是一种罪过,比写诗还危险。我常常觉得,我就是污泥,而她们是荷花,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使她们看起来更晶莹动人。等我入团以后,在团支部见到了密集的科室女青年,她们离我很近,甚至和我擦肩而过。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啊,个个年龄都比我大,我恨不得全都认作姐姐,可惜她们还是很晶莹,不理我。我记得有一个科室女青年长得非常美,鹅蛋脸,皮肤好得要命,脸上永远带着微笑。这种肤色不可能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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