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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庞贝来替换自己时的情景。那只不过是在一个星期前,自己等着下岗,准备一到地面就结婚。庞贝在无线电对讲机里说:“伙计!换班儿了。把你的飞机从舱口挪开,我一会就到。”他整理好东西后,顺便向庞贝交代了几句工作情况,然后从实验舱口钻进自己的飞机里,关紧舱盖,脱离了太空站。
他能看见一架飞机缓缓靠近,是斯基的“银色飞镖”。像上次一样,又是斯基送庞贝上站,他俩关系不错。吴维听说过,庞贝爱赌,赌得很凶,以至于输掉了他自己那架昂贵的空天飞机,但不知输给了谁。两机交错时,庞贝和斯基贴在窗口向他招手示意,斯基在对讲机里说:“嗨!吴,我不参加你的婚礼了。我昨天刚结婚,回去以后马上就去旅行。”吴维有礼貌地说:“恭喜你。希望你们白头到老。”他与斯基交往并不密切,就像他跟所有外国同事的交情一样。
银白色飞机平稳地转动着,座舱与实验站的舱口实现对接。吴维这才驾机返航。
接着就是婚礼和蜜月。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现在回忆起来,这个星期又仿佛很长,容纳了很多的事情……
“目标,前方三千六百公里。”自动导航仪提醒道。
“减速。”吴维说。
太空实验站不是很容易能用肉眼看到的,在靠得相当近时,吴维才从深邃的宇宙背景中把它分辨出来。它看上去体积很大,其实大部分是合金架固定的太阳能电池板,以及水、空气循环装置,核心部分的实验舱直径只有六米。在它下部紧贴着一个银色的东西,那是斯基的空天飞机,与实验站对接在一起。
核子火箭最后呼出一口气,熄火了。调速姿态火箭把飞机稳稳地送到斯基的银色飞机后面,一只带抓钩的机械臂从机身侧腹伸出,夹住那架飞机的机翼,然后,两架飞机慢慢靠近,货舱口的搭扣把它们连结在一起。
吴维感觉到一下轻微的震动,飞机停稳了。
空间很黑暗,但又有无限透明的深度。他处在地球的阴影里,一线曙光刚刚把远处的地球勾勒成月牙状。为了保险,他戴好头盔,打开宇航服上的氧气阀,从座舱与货舱之间的小门爬过去,又通过对接处钻入斯基的飞机货舱,里面是空的。他爬行到前端,又推开一道小门,进入座舱。他关上小门,先休息一会儿。
空天飞机就是用座舱根部边缘与实验站入口对接的。舱盖关闭,就把站内与站外隔离开来。
吴维打开座舱盖,入口就在上方,没有灯光。他谨慎地检验了空气成分,无异常,这才脱下头盔,叫道:“斯基!你在吗?”
没听到回答,他抓住梯子慢慢爬上去,用脚关了飞机舱盖,把头探出通道口。舱内漆黑一片,只依稀看到半空浮着一件横放的、长长的白东西,轮廓像人。他命令舱内照明系统全部开启。
最初,他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整个人进了舱内,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斯基那死灰色的脸,和那双微微张开露出已涣散的瞳孔的眼睛,才确信他真的死了。
他是在睡觉时死去的,钩在舱壁上的睡袋裹住了他的身体。那条眼镜蛇缠在他脖子上,吐着黑色的舌信。
四
“这很正常,”吴维对自己说,“在失重环境里蛇会拼命盘住它碰到的每一件东西。”但那闪动的蛇信和冷漠的眼睛仍然使他心惊。两条人命!他真怀疑这条蛇是受过杀人训练的。
斯基横起的躯体异常魁伟,脸部略显浮肿,嘴唇微张,构成一个奇怪的笑容。不知道蛇咬了他哪个部位,得把蛇拿下来。吴维抬眼看看固定的玻璃缸,盖子破成两半,只用胶带贴住破缝,正因为这样才关不紧,蛇把半边盖子顶开了一点空隙。吴维小心地绕开那条蛇,看着它,把手伸向玻璃盖。
突然一声叫唤把他吓出了冷汗,过了片刻才明白那是猫叫。笼里关了一只巴尔蒂斯油画中才有的阴险的黑猫。他冲猫一咧嘴,把玻璃缸盖子打开。
现在抓蛇。顾不得是否滑稽,吴维把头盔戴上,他的全身都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了。他控制着失重的身体,在离蛇一米之外探过身去,左手抬起来逗那条蛇。
蛇随着他的手,晃动着头,发出轻轻的“呼呼”声,颈部膨胀起来。要一下子抓住蛇头下面,他想,手疾眼快,不然就完蛋。他后悔为什么没多看几本“耍蛇秘诀”之类的书,以至于现在不是他逗蛇,倒好像是蛇在逗他——他盯着蛇那有规律的晃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紧张得仿佛被蛇施了催眠术一样。
笼中的猫又叫起来,声音长而凄厉。吴维眼睛的余光可以瞥见它四爪叉开抓着笼子,向这边看。他说:“叫什么?呆会跟你算帐。”眼镜蛇就在这时窜了起来,但动作失准,因为它不适应这儿的无重力环境,蛇头直向上方飘去。吴维右手挥过去抓住它的脖子,左手就势打了它一个“耳光”,在那种情势下,这是绝对有必要打的。蛇晕头转向地被塞进了玻璃缸,立刻本能地盘住横杆。吴维把盖子盖紧,又用胶带交叉固定,贴了十几道,这才摘下头盔。
小猫一直在凄声长叫。吴维不予理会,俯身查看斯基的尸体。不出他所料,伤口在后颈部,蛇牙留下的小孔颜色发暗。可怕的家伙,连续杀死两人,丛林中的野性真是一点也没减弱。
这时他想,猫不停地叫也许是因为饿了。他从笼子底下的小抽屉里拿出猫食,取了一点送进笼中。猫不叫了,贪婪地吃起来。
“可惜你不会说话。”吴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猫说,“你看见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从头到尾,你什么都知道。”后者只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忙着去吃饭了。
吴维依次喂了蜥蜴、蜘蛛和苍蝇,回来站在正洗着脸的猫面前,说:“怎么样?告诉我吧。”猫又叫起来。
老头子开始呼叫他了,脉冲信号从地球上的中心电脑发送到实验站外部的天线上,又转到他后脑的个人接口里。
在这个地方我可不想用它。吴维想,进入中心电脑等于把我睡眠中的身体交给那条蛇。
他用可视电话,拨打着老头子办公室的号码。几秒钟后,老头子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怎么回事?”
吴维说:“斯基死了。我想用电话联系,好吗?”
“当然。”老头子黯然道,“真的发生了……”他往前凑了一点,“是不是蛇咬死的?”
吴维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你怎么知道?”
老头子摆了摆手:“庞贝就是这么死的。而且,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怎么了?”
“不提那个,无关紧要。”老头子说,“一个梦或者一种预感,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么说斯基也是被毒蛇咬死的吗?”
吴维说:“有蛇咬的伤口,但是还不知道他的真正死因,要验尸。我想把斯基带回去。”
“你的意思……”老头子惊道,“蛇咬了他,可他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也不知道。两个人相继被蛇咬死也太巧了,应该仔细调查。”
“小心哪!你在暗示,”老头子有点羞恼地说,“这件事故的背后可能是谋杀?在我的实验站上!”
“我没那么说。”
老头子仍不放松:“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外发生谋杀!可那实验舱里只有斯基一个人,任何物体飞近,他都会听到雷达系统的报告!”
“舱里不一定只有斯基一个人。而且,要谋杀他也不一定要飞近太空站。”
“不用飞近?”老头子睁大眼睛,模样有点可怜。
“只不过这么说一说。”吴维说,“等验尸以后再慢慢考虑这些吧。现在请你把中心电脑里的轨道实验站结构图像传送给我,我想检查一下。”
“好吧。”老头子说。
吴维环视着四周。从中心电脑送来的图像资料,变成神经脉冲直接输入他大脑的视觉中枢,与视网膜接收的图像叠加起来,于是他目光所及的舱壁都变得透明了,一切结构清晰可辨。他在检查,舱壁结构中有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确切地说是可以藏人的空隙。
较大的空隙只有衣橱和食品柜。他打开衣橱,这是一个小密封舱,里面有备用宇航服和氧气罐。如果实验舱有了裂缝,或者由于任何原因使空气外泄,工作人员可以躲进衣橱,支持到救援人员赶来。这儿只能容纳一个直立的人。
吴维看过衣橱,似乎很满意。他又拉开食品柜,里面的食品几乎是满的。这还是庞贝来接班时补充进去的存货。
“看到什么了?”老头子关切地问。
吴维坦率地答道:“什么也没发现,我还是寄希望于验尸。”
“你马上回来吗?”
“不,我在这儿呆一阵再看看,你不要泄露这件事。”
“我倒希望永远没人知道此事。”老头子忧心地说。
“那不可能。”吴维说,“早晚大家都会知道,只是现在还得保密。”
老头子很为难地说:“格蕾蒂……现在是斯基的遗孀了,也不让她知道吗?”
“噢,那不一样。最好是你告诉她吧。”
“难办的事儿都推给我了。”老头子胖胖的脸颊松垂着,“你叫我怎么说呢?”
吴维也很为难,他搔搔头说:“就说意外死亡呗,殉职,英雄,这些都加进去。说是蛇咬的。告诉她,不久就能看到斯基的遗体了。想必她要看的。”他同情斯基,因为自己也是刚刚结婚。
“我自己会注意措辞。”老头子发现这个下属似乎在命令自己了,就生硬地说。
“那么,暂时没有请你帮忙的事了。”吴维要关掉电话。
老头子忙说:“注意安全!必要的话,你每小时和我联系一次怎么样?”
“我看不必了,到中午再说吧。”
老头子想了想说:“你要在那儿把整个事情弄清楚吗?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