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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荷颂拂袖而去。
厉哲颜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你兄长让我带话,午时在珍棋轩外留香亭等你。”
梁荷颂脚步一顿,头也没回。
“多谢。”
厉哲颜静静看着梁荷颂远去,心底仿佛有一泉冰,在慢慢碎裂。
他就像一个已经落水、即将被溺死的人,只能看着她在那条路上挣扎,却无力去做什么、救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那时候,皇叔究竟会怎么选择。
午时,梁荷颂准时去了留香亭。梁烨初仿佛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茶都不冒气儿了。
“哥哥。”
她一喊,梁烨初抬眸看来,清冽的眸光渐渐浮现笑意。梁烨初先是问了她身子可好些了,梁荷颂说无碍。郝温言与梁烨初是好友,昨日郝温言一出共,梁烨初就已经知道了情况。“温言医术高明,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些。”
梁荷颂先是心中一暖,而后沉痛感又漫上来。
“光是身子好着有什么用?贤太死了,我这心就像在油锅里滚着!这事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是谁做的,便把谁揪出来!”
梁荷颂稍微缓和了些语气,怕梁烨初担心。
“昨日也是我因为贤太突然死了、急躁了些,哥哥放心,颂儿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这样了。”
昨日是她糊涂了,忘了这后宫的生存法则,这里向来不是看‘理’字的,是看本事!
看了眼梁荷颂那双冷光浮现的眼睛,梁烨初似感叹,又有些纷繁的情绪闪过,最后都融化在平静的波澜下,只有微微的涟漪在他眸光中荡漾。
“颂儿长大了,看来往后,不需要我这哥哥再多费心费神了。”
他伸手,略作了犹豫,还是落在梁荷颂头上,轻轻拍了拍。昨日宫中发生的事,他已通过郝温言的口都知道了。
“哥哥为我劳心费神十几年,亏得身子都虚了,我若再不为哥哥分忧,便真是不懂事了。哪怕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怪我的。”
“此事你要小心处理,你怀着身孕,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
梁荷颂以为梁烨初会对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安慰什么,没想到他除了关心她饮食起居以外,并没说什么,又拿了些小吃、补药,都是她极喜欢的!朝中风起云涌,梁荷颂问情况,生怕盛家之事再生祸端牵连了梁烨初。
“哥哥,你从前在布库‘做事’时,那些事情可处理妥当了?现在宫外正不安稳……”
梁烨初笑了笑。“你看哥哥这样子,像个贪…赃…枉法的么?”
梁荷颂上下打量了一番:儒雅,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
若不是她那些年一直在他身边,知道那些事儿,看着那些送进博通府的“大礼”,恐怕她也绝不会相信梁烨初是个贪官……
梁荷颂摇了摇头:“爹爹若知道你做了贪官,恐怕戒尺要上哥哥的身了……”
梁烨初笑。
梁父梁文海,一生清正廉洁,是刚正不阿的大忠臣。梁荷颂犹自记得,爹爹写了“廉”字叮嘱哥哥要做好官的场景。
临别,梁烨初才缓声对梁荷颂说:
“你只管在宫里好好的过日子,照顾好自己,别怕,万事,有哥哥在。”
梁荷颂一怔。他的目光暖暖的,拨开阴霾照进她心田,好似清晨的阳光,让她一下子眼眶有些濡湿,带着鼻音嘀咕:
“哥哥何时本事这般大了……”
梁烨初对她一直都很温和,宠溺。“颂儿需要哥哥有多大本事,哥哥就能有多大本事……”
梁烨初的话太暖,让梁荷颂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凉渐渐融化了些。
梁烨初就在她面前。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扑在他怀里哭诉,谁谁谁欺负了她,而后那孩子定然会消失许多天,再出现时就会对她毕恭毕敬。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了。
*
兄妹分别后,回去的路上,梁荷颂已经在思量着埋葬贤太妃时想到的法子。正走着,忽然前面闪出一团灰来!康云絮忙扶着梁荷颂,怕她摔了。
“辰良!”梁荷颂一下子认出。这不是消失了好几日的辰良大灰猫么?盛妃死了之后,它又回到了野放状态,有时会出现在青居殿附近。
“喵呜……”辰良浑厚叫了声,放下一撮儿黑猫毛。
梁荷颂捻起,奇怪。大灰猫是想告诉她什么?略作了思索,梁荷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云絮姑姑,我晕倒的那几个时辰,这只灰猫儿可出现在双菱轩过?”
康云絮和采霜对视,而后都摇头。
没有出现。这大灰猫天天追着贤太妃,连江南都去了,却在它死后不闻不问,看都没有看一眼……
还有,贤太妃不是收服了一堆虾兵蟹将猫吗?平素都整齐排列着等候它发号施令。这几日,它死了,竟一只猫都没来过……且不说人情世故,哪怕按照猫情世故,也说不通啊……
看着掌心的黑毛,梁荷颂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速赶回养心殿外的那个僻静小园子将贤太妃的尸身再挖出来。
梁荷颂这突然的举动,把两个婢女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受的刺激太大,忙劝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了!梁荷颂破了手指尖儿都不自觉,打开木盒子,拿起猫儿前爪仔细看——果然,那脚尖儿是有几根白毛!
这不是贤太妃!!记得她刚认识贤太妃的时候,就将一只脚尖儿有些许白杂毛的猫,错认成了它。
这是那只猫!
二猫都是一身黑,确实容易搞错。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区分神态,蔫儿巴了之后除了那细微的差别,还真区分不开!
“贵人,您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康云絮、采霜见梁荷颂竟然唇角一勾,浮现了夹杂阴霾的笑!
平静的合上盖子,梁荷颂起身。
“贤太,没有死!”
二婢女都是一惊。没死,那现在又在哪里呢?
而后大灰猫引着梁荷颂,直到玉福宫外,才一溜烟不见了。不必再想,梁荷颂已经明白,贤太妃还在玉福宫中!
“辰良,这事情若你帮忙办成了,我日后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追太妃娘娘……”
大灰猫“喵嗷”一声,贴着梁荷颂转了一圈,大粗尾巴勾着她小腿儿一颤一颤的。梁荷颂觉着,它这神态就是说“好”了。
贤太妃自是有一堆喽啰,大灰猫在宫里也是一霸……
梁荷颂嘴角染笑,瞧着玉福宫那道宫门——韩贵嫔正被婢女扶着进去,下巴高扬着,心情很好。那宫门边有两只猫儿在徘徊。梁荷颂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贤太妃手下的两只喽啰猫。
后宫流言蜚语不都说她小题大做么?好,她就让她们看个清楚,什么,才叫“大做”!她们不是说她夸大其词、说谎做戏么?好,她就真的好好唱一回戏!
当即,梁荷颂赶回双菱轩,吩咐康云絮半夜煮了几大锅鱼汤,双菱轩地处偏远,又挨着无人居住的菊香园,是以夜里来走动的人少。在菊香园里闻不到鱼味,但猫的嗅觉远远超过人,是以,皇宫各处的猫,逐渐汇集而来。
大灰猫,大王一般蹲坐在门口,沉沉地喵呜了一声,那些猫都怂着脸,听命……
双菱轩的奴才都是吃过苦头的,除了小田子,其余的胆子都大。当夜,几条人影从双菱轩出去。梁荷颂才知道,冷面婢女采霜竟然会些功夫,且不弱,而且飞燕也会些三脚猫功夫。
二女竟然藏着掖着这么久。
夜晚接近尾声,五更了,但天空异常黑,四下一点光线都没有,不过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
采霜飞燕终于回来——
“贵人,都弄好了。”
“好,你们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陪着我去唱一回大戏……”
*
黎明如期而至,天空擦开一丝亮。乾清宫,厉鸿澈已经穿戴好朝服,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出门便得报——
“皇上,曦贵人跪在乾清门,求见皇上!”
“什么?!”她跪在那里做什么?
满怀一问,厉鸿澈大步朝乾清门去,远远便见一抹淡素色跪在朱门间,仿佛朝雾夕烟一样轻柔、纤弱,但那神情却坚定得仿佛不怕天崩地裂,背脊挺得笔直!
她又要做什么?!厉鸿澈心又悬起。每次看见她这样的神情,必然会有一场风波。
“大清早,你怎么在这儿跪着?还不快起来。”她身子本就弱,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
厉鸿澈去扶梁荷颂,却不想她躲开了,低伏身子,磕头未起,沉声道:“臣妾有要事禀告!”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地上凉……”
厉鸿澈话只说了一半,因为那低埋着的脑袋仿佛钉了钉子一半,伏在地上岿然不动。
“有何要事,你说吧,说了快起来。”
梁荷颂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洪亮,厉鸿澈身后的左右太监康安年、陆全笙以及后头一干执华盖的小太监都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太…祖…皇上托梦臣妾,梦中,太…祖…皇勃然大怒,大斥后宫、不遵旨意,目无尊长,擅自违背他圣谕、伤害神猫!若再不加以制止,对作恶者加以惩罚,他定不会轻饶!”
什么?!所有耳朵,听到梁荷颂这话,都惊吓了!大斥后宫,目无尊长,这哪个词都是要命的!后宫中,多少妃嫔,包括当朝太后在内!曦贵人所说,是直指太后一干人,斥她们藐…视先皇、目无尊长!
厉鸿澈脸色发白!昨晚,宗人府之人还来找他,逼着他“立皇后以正后宫不正之风”,意指的就是梁荷颂,现在,她是嫌事情太小?
康安年上前提醒厉鸿澈早朝时辰到了。
“此事待朕早朝后再议,小福子,送曦贵人先行回双菱轩。” 厉鸿澈不放心,又对地上跪着的女人嘱咐,“在朕回来之前,不许再说此事!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