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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的左眼球在稍远一点的路上被人发现,成了一团混着泥泞与积雪的奇怪块状物,再加上来往行人的践踏,原形已不复见。
那天,因为连下了两大的雪,整个街道白皑皑的一片,路上满是撑伞的行人,我也是当中的一人。但不幸的足,不知谁的伞撞上了我的脸,伞的尖端恰恰刺进我的左眼皮和眼球之间,硬生生切断了视觉神经,眼球就这么掉了出来滚落地面。根据警方事后的调查,当时我正慌忙地想找回那东西。
我马上被送进医院治疗,而我身上钱包里的学生证上,写着白木菜深这个名字。
……这就是在一月中旬,让我丧失记忆的那个事故的整个来龙去脉。
睁开双眼,好一阵子只见~片迷蒙。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士,正在看杂志,我于是静静注视她。除了睁着眼睛,我一动也不动,也没打算吭声。
终于,女士翻页的时候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她仆地站起身,手上的杂志应声掉到地上,只听她大喊:“快来人啊!菜深醒了!”
医生来到我面前,问了我几个问题。刚才通知医护人员过来的女士也在旁一起听我们的对话。
“菜深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呢?”女士说,“不要东张西望了,好好回答医生的话呀。”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整只手连指尖都缠上了绷带。还有,我的脸上也斜缠着绷带。左眼看不见东西。我想扯下绷带,医生和护士连忙制止了我。
“……菜深?”女士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原来菜深是人名。我告诉他们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菜深是你的名字喔。”医生指着紧靠在我身边的女士问我,“你认得这个人吗?”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不认得。我摇了摇头。
“这位是你的妈妈喔。”医生说。
我再次认真地看着那位女士。她手掩着嘴,像要逃离我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医生告诉我,我的左眼受伤了。而由于无法承受事发当时的打击,我失去了记忆。
我坐上了车,让他们带我回家。车内,我旁边坐的是妈妈,驾驶席有一位男士开着车,妈妈跟我说那个人是我的爸爸。
妈妈不停地对我说话,满脸期待我有所反应,但我因为无法理解她说话的内容,一路上只是沉默不语,结果妈妈似乎非常失望。
“怎么变得不爱说话了呢。”爸爸说。
我不认得我家的模样。门牌上写着白木,让我再次确认了那是我的姓氏。我脱了鞋走进玄关,接下来只能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妈妈拉起我的手,带我去客厅和厨房绕了一圈。
“都还认得吧?”妈妈问。
我摇了摇头。
我被带到二楼的房间。房里有一台钢琴,应该是女孩子的房间。
“觉得如何?”妈妈问。
我同答说,这个房间很漂亮。妈妈告诉我,这是我的房间,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是我的房间。我因为累了,便问妈妈我可不可以在床上坐一下。
“这是你的房间,你想做什么都行呀。”妈妈说,我才发现她哭了。
爸爸拿着相簿和奖杯走进房间,奖杯底座上镶着钏琴比赛优胜的金属牌子。
“这些你都没印象吗?”
我点点头。爸爸带来的相簿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中央的小女孩含着泪坐在沙堆里,手上拿着一支玩具铲子。我指着照片,问爸爸我小时候是不是常被欺负。
“菜深你现在指着的是你小时候常玩存一起的小妹妹,后面那个在笑的孩子才是你喔。”爸爸说。
他们继续拿出许多东西要我看,但没有一样是我有印象的。
有一个他们说是我自己做的花瓶,但我却足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妈妈买给我的布偶的名字、我喜欢的电影的片名,我全部不记得了。
在家里的生活,刚开始,我大小细节都得询问父母,因为我连什么东西摆在哪里都不知道。做任何一件事情,我都会一样一样征得他们的同意。但是爸爸告诉我,我不必什么都问过他们。
每件事都令我不知所措。夜里,上楼梯时因为太暗了,我想开灯却又不知道开关在哪里。好不容易找着了,开关上头的按钮又有好几个,我不知道按哪一个才对。我探头问人在客厅的妈妈哪个才是楼梯电灯的按钮。
“真是的!不就是那个嘛!”妈妈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对不起。我说
为了帮我恢复记忆,妈妈比爸爸更加卖力。每天她都告诉我失忆以前的事情,内容大部分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回忆。
“还记得又一次你重感冒,整天都在昏睡吗?”
不记得了。
“妈妈一直在旁边照顾你啊,还磨苹果泥给你吃,记得吗?”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莱深应该是更开朗的孩子啊。幼儿园的时候还常和妈妈去买东西,你每次都会帮妈妈拿土司面包,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为什么哭呢!有什么好哭的!”
要是我没规矩或是做错事,妈妈总会喃喃的说:“莱深以前不是这样的,莱深以前很乖巧的。”
有好一阵子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才慢慢试着到外面走动,有时也会遇到邻居向我打招呼。
有天吃饭的时候,爸爸说:“听齐藤家的妈妈说昨天在路上遇到你。跟你打招呼,但你没理人家?”
我一直在回想他的长相。
“附近邻居都在传,说你总是面无表情盯着人家看,让人很不舒服。你至少该跟人家点个头吧。”
“真是丢脸。”妈妈很不高兴地说,“附近邻居都知道你出事丧失了记忆,所以还说得过去。但就是因为大家都关心你,所以才更要好好表现才对啊。你脸上又包着纱布,特别引人注意,你要是赶快恢复记忆就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你的言行举止得快点恢复到以前的莱深呀。”
夜里,我听到爸爸和妈妈谈话。
“你最近对莱深说话好像太重了点。”
“因为她变成这样实在太夸张了啊。那孩子现在根本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妈妈呜咽着说。
后来我开始上学。
晚餐后,爸爸对我说:“你之前念的是县立高中,你应该不记得同学们的长相了吧。”
我点点头。
“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老师说可以让你回原来的班级就读,还说随时欢迎你回学校。”
两天后的星期一我就要开始上学了,听说我的班级是二年一班。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穿制服,也翻开学生手册和教科书看,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教科书里密密麻麻写满注解,是以前的我写的,但我却没留下任何记忆,只觉得像是别人写的东西。
星期一
房间里有个白色手提包,于是我把教科书装进去打算带去学校,但是,妈妈一看到我手上的提包便皱起眉头。
“莱深以前上学时,都背黑色背包的,你也去换过来。”
我道着歉。妈妈从我手上拿走了手提包。
因为我不知道学校在哪里,那天由爸爸送我上学。
学校的校园很大,爸爸送我到教职员办公室。我必须加快脚步才跟得上走在前头的爸爸。
办公室里,我们和班主任岩田老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这么说完,老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顿了一下,“对喔,虽然我说好久不见,你也不记得了吧。”
爸爸向岩田老师点个头致意之后,便上班去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或许会觉得不自在,不过别放在心上。你丧失记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
岩田老师不时瞄向我的左眼。从那件事故之后,我的左眼窝一直是个空洞,现在戴了眼罩遮着。
我问老师以前我是怎么样的学生。
“你一向很认真,读书和运动都非常优秀,是班上的领导人物喔,不用这么紧张,走吧,早自习快开始咯。”
岩田老师催促我,带我走出办公室。走在走廊上,我必须紧跟在他身后,不然很可能会迷路。到了二年一班的教室前,老师回过身来问我。
“还好吗?”
我摇摇头。
一走进教室,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视线全集中到我身上。老师指了指教室正中央的一个座位,我走过去坐了下来。
老师把我的事情告诉大家,包括意外的经过和我现在的状况,不过大家似乎早就知道了。
早自习结束后是休息时间,大家马上靠过来将我团团围住,虽然都是我从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大家都非常自然地开口跟我说话。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却比我还要了解我的一切。
“菜深!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还好吗?”
我答不上来,一径紧闭着嘴,没多久,气氛开始有点尴尬。
“菜深,以前像这种时候你都会和我们开玩笑闹着玩的不是吗?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对不起。
坐我前面位置的女生对我说: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包在我身上,谁叫菜菜你以前都借我抄作业啰。你怎么了?表情好怪。”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会吧!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对不起。
“好啦没关系,我是桂由里。不过你呀,拜托早点恢复记忆喔。”
谢谢你。
她告诉我许多从前的我的事情。她口中的我,根本一点也不像我。她似乎很崇拜从前的我,不断告诉我从前的我有多棒。
“你以前是班上的领导人物喔,只要你一笑,大家也都跟着开朗了起来。你记得镰田吗?就是那个很讨人厌的英文老师啊!”
我摇摇头。
“你不是用英文讲赢他了吗?那次真的是帮大家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