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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人又极温柔,结婚七年,她连喝一杯水都是他倒的。家人都喜欢和他一起吃水果,他的手白而厚实,吃柚子时,拦腰横一刀,手指在皮下捣腾几下,果肉完整地剥出来了,那上下两截柚子皮,竟可作盒子,将没来得及吃完的柚瓣装起,他说这样才保鲜。
舅妈边流泪边回忆与他相处的时光,竟是万分不舍。又谅解他自己创建公司压力大,而对他在外边有女人,他抛妻弃女的事竟无一句责难。“想想孩子,能挽回就尽量挽回吧,”末了,在挂电话前,还再三叮嘱。
她怔怔地听着,怀孩子那段日子如电影般在脑海里掠过。
像是孕育着一场声势浩大的美丽,像是等待着幽谷里传来的馨香。她头一次,将自己闲闲地置身在时光的河流里,什么事也不干,只静待浪花褪去,沙地上出现奇迹。
怀孩子时,他已在深圳工作,公司送他去日本学习,直到孩子满月,才回国。她带着妈妈舅妈孩子一行人到深圳休产假。
那时眼里便只有孩子。为了孩子,一向清瘦的她吃得像个皮球般臃肿,显出福态来了,却浑然不觉。他却清清爽爽,越发俊朗,一幅学生样。
怀孕生孩子加上坐月子的漫长折腾,终可松懈下来,把一切交付与他,又有老人倚仗。心宽体胖,她笑起来憨态可掬,竟像只大熊猫。而十月怀胎的点点滴滴回忆,却是无法共有了。他不会体会到那些日子的艰辛。
怀孕时特别忧郁,胎盘前置,列为高危产妇。早早就请假在家。彼时他已在日本东京,家里的笔记本只认他的账,他一走,就坏了,要修得寄到香港。只能隔几天便去同城的女友家上网视频。女友家在七楼,没电梯,她缓缓地攀爬着,气喘吁吁,及至真见着面了,只是流泪,相对无言。
淡淡的悲酸总是屈服于这地域感距离感所带来的无力,她也罢,他也罢,如果不能真真切切地摇着对方的肩膀,用眼神逼视对方,一切的戏剧无从上演也无从印证。思念的磅礴只得压抑成涓涓细流,不让它冲毁脆弱的堤坝。
他每日在公寓里做饭,常捧着一只墨绿色的大瓷碗吃面,桌上又摆满黄的香蕉绿的苹果红的西红柿,就着吃,补充维生素。
学习期间,他便在东京一带游玩,隔几天就把照片传过来。日本秋意正浓,城市一面是高楼林立,一面是触目惊心的自然风光,一排排秀颀的银杏树,湛蓝的天,漫天的黄叶,红叶,泛着白亮的光的湖,古寺。小而雅致的皇居,伊豆箱根山顶的湖光,小田园城的古朴……极美的景致,只没有她在旁。
怀孕后期,整个人像座小山硕大无比,晚上睡觉愈发痛苦。再看他照片里那视觉的盛宴时,心里便有些发堵。等待孩子降生的日子漫长而单调。电视里放着《大明宫词》,对白近乎肉麻。然而静寂的午日,无所事事。那些精致的矫情便显得理所当然来。
第二章 等待花开
“人也许一生里会遇到许多幸福,但能够许诺的,只是一次……在爱情中,你自己就变成了神明,具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挑战的力量……”
“幸福与平庸的最大区别是,幸福是短暂的,偶然的,所以它声势浩大……当它成为一种习惯,你就会麻木,幸福也就泯灭……”
在缓缓流淌的古乐中,在两个美丽的女人梦呓般的追述中,在唐朝飘逸的华服中,她泪流满面。他与她在相遇前各自有着属于小人物式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在相遇的一刹那,他不再犹豫,她不再奢求,就为彼此能给予对方的那种舒适的安宁,他们又制造了生命中更为重要的一次摇撼……
所谓交会,也只是一刹那吧,所有的交会都是迷人而惊心动魄的,足可咀嚼一生。但如果真用一生去凭吊那一刹那,那么也是苦涩的,真正共度一生的,是那些光亮过后,能互相取暖的人。
他们以为彼此可以一直互相取暖。
饶是如此,也没有刻意的珍惜。
日子似水般流淌,岁月还无法印证选择的对错。
照B超的时候无意发现是女孩子,她便在日记里写着“宝贝,一个聪明的深刻的女子活在世上常会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你很难棋逢对手,虽然如此,我依然祈望你是睿智的,哪怕你的人生将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悲凉,但依然高贵,依然是一种值得玩味珍惜的人生姿态。”
……
他哥哥迟迟不要孩子,婆婆心里未尝不期盼男孙。可又安慰道,男孩子有什么好,你看对我最好的还不是你姐啊。于她是无所谓的,只是有一种心疼,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王尔德笔下的小王子,愿意在那个星球,寂寞地守望一朵玫瑰的绽放。
他姐姐的是男孩子,已一岁多。所有不合穿的婴儿小衣物都运将过来。
打开箱子,满屋奶香,有些衣物仍是簇新的。
妈妈还是再洗了一回,晾在阳台上,在风中翻飞,小巧而精致。
又买了许多女孩儿的物件,每日摩搓着,在想象中轻笑起来。
他是在日本过的春节。而她和母亲两个人则相依在那个没有别的亲人的城里。看满城繁华。热闹。
他在视频里展示他新买的两盆盆栽。一盆开着粉紫色的花,大概是菊花,可花瓣细细长长,分外娇娆妩媚。另一盆是小松树,葱葱笼笼的一簇,高高立起,像尖塔,可并不硬朗而是疏松的,是那种清新的嫩绿。公寓里便有了迎春的气息。
而她和母亲则在小店里选了几幅红艳艳的剪纸。墙上门上胡乱张贴起来。
预产期到了,可孩子却安之若素,气定神闲。在新年的喧哗声中,她焦躁不安。
要是往年,她可与母亲一同回老家,偕同从各地回来的表兄弟们热热闹闹地放烟花,胡吹神侃;或是到广州,与他姐姐一家人斗嘴逞强,吃喝玩乐。可如今只能在母亲的搀扶下,在附近公园溜达。静坐在长椅子上,看繁茂的小叶榕抽出嫩嫩的新芽,看迎新年的鲜花摆成各色的字样。还要往返医院,排队,做常规检查。
想起《飘》里的媚兰,生产的时候,亚特兰大的熊熊烈焰,想起思嘉怀爱拉时,她的那些埋怨“开厂,挣钱,养孩子,是永远没有一个合适的时候的呢。”虽然她不见得要像思嘉那样冒着危险独自驾车穿过桃树街的珊瑚镇去工作,可依然是心急火燎的。
猴年,大年初七,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女儿终于姗姗而来了。剖腹产。
躺在极宽阔的手术室里。暖气刚打开还没惠及全室,她冰冷彻骨。刚要为她做手术,那边却急匆匆来了人,说是有人难产,大夫都得过去看看。一拔人倏地消失了,偌大的室只有她躺在小小的手术台上。她听到泪水一滴滴地打湿脸颊的声音,像是落入尘里的雨,沉闷,孤独。一个护士走进来,递纸巾给她,淡漠地说,“别哭了,塞住鼻子,等下做手术用嘴巴喘气够你受的。”又走开了。
第二章 等待花开
点,开始手术。
“可以横切吗?”她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横切会美观一些,有个女同事说过。
“我们这个医院都是竖切。”一个女医生冷冷地说。
手术后,那个女医生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告诉她,“子宫后位,胎儿大,胎盘前置,要是横切会有危险。”在有形的身躯面前,在生命面前,她嗫嚅着。不敢坚持,美丽的愿望。事实上生孩子给她留下了致命的缺憾。伤口是细细的,并不明显,但肚子那一片皮肤由于撑裂松驰,在伤口四周形成发散状,像一朵丑陋的花。再也不能穿露脐装,两截的泳衣。
清楚地感觉到剪子一寸寸掠开肌肤,沉重瞬间决堤,血水哗然漫过,又有针线繁琐地一针针一层层穿过,缝合。生命的降临,来得理性而冷酷。如同剪子清脆的轻响。
失血340毫升。寒冷彻骨。
在电热毯和厚厚的几床棉被的覆盖下,仍战栗不已。沉沉睡去。他那边一家人都来了。候在手术室外。举着数码相机。
中间醒来,看到那一张张关切的脸,嘴一扁,又哭了起来。
“傻瓜,你看,好美丽的女孩儿哦。”他姐热切地说又举到跟前来。她抬头一看,眉眼未展,毛发稀疏,然而丰满得像满月的孩子,圆圆的一团团,偶尔发出猫一般单调尖锐的声音。“伢,伢。”
回来时便看到臃肿的妻子与刚满月长满疹子的丑丑的女儿。他兴许是从绝美的憧憬中回到了现实。依然是温柔似水,又百般呵护,看不出不同。
回国后有一个月的假期,尽可陪一家人玩。
深圳是座年轻的城。簇新的楼丛,大片大片奢侈的绿地,全开放的公园。
满大街的俊男美女。
他在赛格广场上班,租的房子在中心公园边的田面新村。
看到中心公园那一大片绿野时,她一下子喜欢了这座城。干净充满朝气。
健康,空旷。可以满足生命生存的舒展。
买了地图,每天早上便出发。两个老人的身子还清健,老少妇孺,跟着他满城里转悠。
他背着背囊,抱着女儿,兴致盎然。
一路上扶老携幼,耐心地回答老人们絮絮叨叨的问题。
老人做饭时便殷勤地打下手。
“是个好男人,长得又俊。”走在他身后,舅妈满意地笑着说。“呵呵,细心体贴,身子强健。”妈妈也合不拢嘴。
她看他还是初识时那个男子。温良如玉。没有尖锐,贴着她生命的颈项。
春日。大梅沙。
极粗糙的海滩。发黄。海上有群岛挡着视线,天色灰蒙蒙的。“这就是海啊。”老人们是第一次看到海,多年生活在西江边,她们都颇有点不以为然。西江面最宽阔的地方只怕还要大器些。长河落日圆。她自小知道那种美。图案般鲜明。
然而都呼啸着奔到海里嬉戏了。
她蓬着发,迎着咸腥的海风,坐在沙地上,安祥地看着怀中一个月大的女儿。做母亲的满足,让世间所有风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