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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只是气话,认为他武功比我高出太多,谁知他黑黑的脸居然一阵扭曲,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来,倒让我大吃了一惊。
难道……他真的不是人?我忙去看看地上,还好,有影子嘛。我吐一口气,再看时,他已恢复平板的死人脸,不发一言。
“哎,明天再打啊。”我招呼一声转身想走,他却招手叫住我,道:“洗澡?”
嘿,我笑了起来,这个家伙,真不错,知道我出了一身大汗,正想洗澡。
“好!那里?”
他转身头前带路,出了院子,顺着一条长长的石子小路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大屋前,看他径直推门进屋,我也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一声欢呼,太棒了!
屋内极大,四壁烛光明亮,墙上嵌着几块大大的墨绿色水晶,像几只大大的眼睛,深不见底。中间的地上居然是一个大大的水池,两丈见方,汉白玉砌的边沿,青石铺底,池子一边的墙上雕有三个龙头,正缓缓地吐出水来,池中水却并不溢出,看来另有出水的地方。
太豪华了!
当皇帝就是好啊,好东西都归他!
我三两下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水有一人深,却居然是温的,原来是温泉啊!我快活地在水中钻来钻去,却见太平笔直地站在池边,连衣服也没脱。
“快下来啊,好舒服!”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高兴地喊他。
却见他一转身出去了,关上了门——真是个怪人!
不管他,我在水中玩了好半天,才草草抹了抹身子,穿好衣服出去,太平正笔直地站在门前,像一根黑木头。
“太平,干嘛老那么不开心嘛,水里好舒服,下去泡泡很解乏的。”
“走吧。”他看了我一眼,眼中居然似乎有一点怜悯之意——我眼花了吗?太平怎么会有这种眼光?
第二天又到御书房当班,穿着那套紧身的侍卫服。没办法,一大早正在穿衣,就有一个太监来传话,皇上要我穿上那套新的侍卫服去当班。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他,他却更奇怪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半晌才道:“皇上的吩咐,咱们做奴才的自是要遵从的。”
再一次提醒自己不可冲动,我愤愤地换上那身衣服,气鼓鼓地出去。
于琪一见我,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难道我穿着这身跟他一样的衣服他不高兴吗?他不高兴,我还更不高兴呢。
我们俩都板着脸,站完了这一班岗。
换完岗我拔脚就跑,要去换下这身讨厌的衣裳,却见御书房内出来一个太监,传我进去。
这回进门后好歹记得行礼,起来后一看,皇上正在看一本折子,连头也没抬。
静静等着他问话,却半天没有动静。
我狐疑地看着他,没事传我进来干什么?
就在我等得浑身不耐,几乎要冲口问他究竟有什么事的时候,皇上终于抬起头来,道:“你下去吧。”
什么?!
我几乎暴跳起来,额上青筋直冒,拳头捏得直响。为免控制不住以下犯上,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
我站住。
“行了礼再退下。”
勉强回身行了礼,我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飞一般冲回住处,扯下身上的外衣,我像一只暴怒的老虎一样转来转去,无可发泄,低低地吼了几声,却引来副总管大人的喝斥。
这是什么地方,让人这样地憋气!
看来真是不应该答应来当这个倒霉的带刀侍卫,哼,谁都可以管着我。要不是为了莫离,哼……
最后,我终于闷闷地倒在床上,睡着了,直到天黑才醒。
随便找了件宽松衣服穿上,快步赶到太平的小院,他已站在院中央,似乎正在等我,又似乎一直就站在那里。
一言不发,我拔刀扑上……
剧斗之后去泡温泉,太平依旧守在门外。
来宫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度日如年。
每日里只需站一个时辰的岗,地点也总是御书房,要说这点任务实在是很轻闲的,然而换岗之后皇上就会把我叫进去,要我陪在一边,练字!
从小我就最不爱练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练武,因此字写得马马虎虎,到了宫里当侍卫,还是二品带刀侍卫哩,却要练字!而且是在皇上的亲自监督下,练不到他满意就不准走。
御书房很大,有许多大大的书柜,擦得纤尘不染,摆着无数的书册,我看着都头晕,更别说读了。
皇上常呆在御书房一侧宽敞的厅里,有大大的镶金嵌玉的书案和龙椅,笔架上大大小小的笔挂了一排,屋中兽头铜鼎里燃着贵重的香料,青烟袅袅,不绝如缕。
另一侧书柜和墙角之间,放了一张小桌子,给我用。
第一天被关在书房里练字,直练了近四个时辰才勉强达到皇上满意,我已气到有气无力,精神几乎崩溃,拖着步子走回住处,几乎没赶上晚饭。连晚上找太平比武都是草草收场。
后来字写得渐渐有进步了,又得跟着一个翰林学礼仪。
这宫里怎么这么多规矩啊?还叫不叫人活啦!
一举一动吃饭喝水都有一定之规,见不同的人行不同的礼,说不同的话,连自称都要千变万化。一般是不能说“我”这个字的,皇上自称“朕”,我却要自称“臣”、“奴才”,见到不同的人时还得变成“学生”或“下官”或“卑职”或“晚辈”或“晚生”……
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自己啊?!
皇上亲自挑了一个中年的翰林学士当我的老师,身材伟岸,面貌端正,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学富五车,熟掌经典。除了教礼仪,还教诗词、文赋、四书、五经……
没两天我就不干了,我又不想考状元当翰林,学那么多干什么。
“老师,为什么我得学这些个?”
“饱读诗书,方为有用之人。”
“为什么要做有用之人?”
“……好出人头地,为国建功立业。”
“那老师你算出人头地了吗?”
“薄负虚名。”
“很辛苦吧?”
“唉,十年寒窗,多年汲汲……”
“像您这样的人才很多吧?”
“我朝皇上开明,广开才路,实在是文人之幸啊!”
“是啊,老师,应该让所有有才华的人都得到皇上的注意是吧?”
“学得文武事,卖与帝王家,能得到皇上赏识,经世安邦,名垂青史,是我辈之大幸。”
“一定不能让不学无术的人爬到您头上。”
“术业专精之人是应该受到重视。”
“所以我一定不能学得太好,以免挡了您的光芒!”
“……”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只讲些简单的诗词和常用的文章,并且讲一段难的要再讲一个故事来听,否则我不容易集中注意力。
连日想寻人打听莫离的消息,却都不得其便。
一日,我问翰林老师:“先生,‘豹房’是什么地方?”
老师神情一滞,顾左右而言他。
我再追问,他叹道:“萧同,你小小年纪,本性纯良……”
我纳闷,这和我本性纯良有什么关系?
“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先生您误会了,不是我要去,而是有人托我打听。”
“哦,” 翰林老师松一口气,斟酌了半天才道:“青楼虽然是烟花之地,有伤风化,但历朝历代,概莫能免。”看了我一眼,又道:“我朝达官贵人喜欢新异,所以有了‘豹房’……”
看我不耐烦起来,他老人家一狠心道:“就是特殊的妓馆,有各地异色,甚至外族美女……和男妓。”
说完这些实在不符合心意的话,倒像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满面通红,甚是羞惭。
我心下大怒,那些人说要把莫离送到豹房,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那如同明月一般的人物,岂容得那些混帐东西侮辱!
心下更想快些找到莫离,想法带走。
但想来容易做来难,进宫这些日,才知道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事都轻易办不得,我又被看得死死的,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每日里只有和太平打斗时才能得到一丝兴奋和轻松。
这日老师又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如银盆,三缕长髯,道德风骨,高标伟岸,迈着方步走到桌边,把书轻轻往桌上一放,灰尘都没惊起半点。
我却宁愿进来一个鲁智深那样的人物,面目粗豪、膀大腰圆,衣襟扯开,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大步闯进门来,手一挥,一柄戒刀“嗖”地一声插入桌面,嗡嗡直颤,嘴里大喝:“小子,今日讲逼上梁山!”
“今日讲《乐府》里的一首吧。”老师非常和蔼地道。
我拿起桌上的书册,还好,这本挺薄的,随便翻开一页,只见是一首很短的诗,便道:“那就这首吧。”
老师一看,原来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共没有多少字,老师写了字帖给我,再细细讲来。
原来是讲两个人相爱的事:天啊,我想和他相爱,永远不要停,山头平了,江水干了,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掉在地上了,才敢和他分手!
(当然,老师讲得比这文雅多了,我却记了这么个大概意思。)
有趣,明知道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却拿来做比喻,老师讲这叫“坚贞不渝”。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里面没说是男是女吧?”
“自然是一男一女。”
“哪写了?”
“……不用写。”
“那两个男子或两个女子就不行吗?”
“……呃……阴阳平衡才是正理……”
“可那天您讲佛家有无相之说,不要迷于表相。”
“那是没错。”
“皮囊不就是表相么?”
“……是。”
“不看表相的话,两个人相爱,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可以用这首诗的。”
老师擦了擦汗,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个声音道:“没错,只要两个人相爱,不管是男是女,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翰林学士连忙起身行礼:“皇上。”
我得老师多日教诲,也知道赶紧站起身来,假装要行下礼去——
皇上微微地笑着,摆了摆手,让我们免礼,看着我道:“我朝风气开放,男男情爱也是正常。”
难得难得,皇上此言倒颇得我心,一时对他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