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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立即破坏了乔伟刚刚营造起来的虚假的平衡,江宁在他心里就像一个按下水面的葫芦,不经意间又冒出来了。
乔伟腮上的咬肌隆起来,一鼓一鼓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心想,今天怎么这么扫兴啊?
电信局营业部里人很多,每个柜台前都聚着一堆人。江宁一走进去就感到热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儿。
那是中午的盒饭和进进出出的人们大半天呼出的废气混合的味道。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想找的柜台,就转身往外跑,再慢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了。从前自己哪有这么娇气呀?自从认识了陈立文,尤其是怀孕后,她的心情和身体都越来越糟了!
江宁强忍住憋出来的眼泪,朦胧中看了看电信局的大门,只好换一家了。终于在另一条街上又找到了一家,这个小小的营业部人更多,但里面的空气好像清新一些。
江宁急忙到柜台前等候,轮到自己了,她也学着前面的人那样,费劲地把头凑到比拳头还小的窗口上,对里面的人说:
“我想改一个电话号码……”
“先填单子!”里面“嗖”地扔出来一张表格。
江宁从头到尾仔细一看,上面有“机主姓名”、“身份证号码”、“电话密码”等栏目,这些东西是属于单位的,当初宿舍安电话是电视台办公室派人来办理的,自己怎么知道?
真讨厌!想办点事儿怎么这么难啊?江宁一时没了主意。
如果不改号,她就永远躲不过乔伟的纠缠。废掉这个号码,重新装机?虽然初装费已经取消了,可是还要花一笔冤枉的工料钱。
江宁回到宿舍,愁肠百结地对马同同提起这件事,马同同一听就笑起来:
“嗨!那有什么难的?装个录音电话就行了,所有的来电都可以不接,自动记录下来供你查询!”
“看来这笔钱不花是不行了。一个录音电话机多少钱?你明天帮我买一个回来吧。”
录音电话机很快就安装好了。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不想接的电话来骚扰她了,可是江宁那天晚上所受的惊吓,却在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只要是在家里,就时刻担心乔伟来电话,哪怕是他的录音,她也害怕听到。
还好,这期间乔伟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打来,江宁心里的不适感渐渐淡了一点,就想起了美术学院的课程。
第二天上午有素描课,去不去呢?她现在对美术学院也有了心理障碍,去吧?怕遇到陈立文,不去呢?又怕耽误课。而且这几天虽然躲着陈立文,可心里又老想着他。
江宁早晨提早起床,收拾好,犹豫了一会儿,就急急忙忙直奔美院。
走进大门口,最先进入感觉的,还是那条被高大树木挤得又深又狭窄的绿荫通道,冷森森的气息从那黑洞洞的通道里迎面扑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四周格外安静,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落下来,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既想遇到一个熟悉的人,好一块儿走过这条让她感到莫名紧张的路,又害怕不小心碰到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比如陈立文。
江宁心神不定地张皇四顾,不由加快了脚步,最后简直是飞跑着上了教学楼的台阶。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儿,她看了看表,自己又迟到了。轻轻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今天的课应该在另一间大教室上。
走廓尽头一间带门帘的大房间,就是素描课的教室了。
果然,年轻的女教师已经讲完了要求,十几个同学正在自己的画板上忙着,她看到有人勾出了几段线条,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面部轮廓。
女教师正被两三个同学围在中间,没有注意到进来的江宁,她悄悄地找了个角落,连忙打开画夹。
这节课,画的是女裸体。那个从外面请来的模特儿是个经验老到的成手,除了体形迷人之外,还浑身是戏,全体男女同学都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江宁也感觉不错,一时来了兴致,画了一幅自认为挺得意的习作。
画面上,以优雅的姿态坐着的女人,带着一丝冷傲,一双丹凤眼看着江宁,她的胸部和腿部线条流畅得近乎完美,江宁禁不住为自己越来越熟练的笔法自鸣得意。
她抬头看了一眼模特,发现她天生具有的美,比自己用画笔表现出来的,还要丰富得多。
时间到了,女模特起身披上了衣服,江宁还不甘心,她凭着自己的印象,还在修改着她认为不满意的地方。
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江宁一点儿没有察觉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门口叫了她一声:
“江宁,有人找你!”
江宁正在忙着,听到有人叫她,连忙把正在修改的地方描了几笔,就不假思索地提着笔走出门来。
走廊上有三三两两下课的学生。江宁仔细看了一下,一个同班的女同学远远站在楼层中厅的电梯口,朝她微笑。
这个同学平时有过一两次交谈,可是并不熟悉。江宁只知道她是北京人,父亲也是干电视这行的。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儿?
江宁狐疑地迎了上去,正要打招呼,电梯门开了,那女学生伸出手来,揽住一个走到她面前的女同学,两人说笑着进了电梯。
“叮咚!”电梯起动的铃声提醒了江宁,她眼巴巴地看着电梯门在面前慢慢合上,往楼下去了。
原来人家根本不是对她笑,自作多情!江宁又好笑、又沮丧地站在原地发愣。也许,找她的人等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想到这儿,她的心里“格登”一下,不会是陈立文吧?
江宁连忙往教室走,她打不定主意是否去见陈立文。
门关着,左右扭了一下门柄,教室的门已经锁了。
一定是值日生干的。自己刚离开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锁了门?普通教室的门是从来不锁的,可是这间教室不同,里面有一些供模特饮水用的茶具、天鹅绒幕帐什么的,也许怕丢失。
江宁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只有到学生食堂去找值日生要钥匙。
一走进食堂,一股大锅饭菜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让江宁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时候如果不是饿急了,她是最怕闻这种公共食堂的味道的。
现在,学生食堂里的味道显然比过去好闻多了,至少有了各种各样不同品种菜肴的香味儿,但还是脱不了大锅饭那种粗糙食物的特有气息。
她想起了马同同做的地道川菜,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住在电视台宿舍了,不由得对这些学生心生怜悯。现在让她再来吃这种饭菜,恐怕怎么也难以下咽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眼睛却在每张饭桌上扫视着,寻找熟悉的面孔。
由于自己是进修生,平时和同学少有来往,也不怎么说话,江宁直到现在还叫不出几个班上同学的名字。她在排队的人群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就凑上去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回头看到是她,就笑起来:
“是江宁啊,你有什么事儿?”看来人家对她这个电视台来进修的大龄同学倒挺留心的。
“你知道谁有教室的钥匙么?我的东西锁在里面了。”
“是吗?”那个女同学样子长得有点儿俏皮,脸上的笑看上去像是讥讽。
“我刚才出去了一下,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发现……”
“噢,好像是值日生有钥匙吧?我帮你找找看……”
两人一起东张西望了一遭,那女同学就钻进人堆儿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手里牵着一个矮个子的男同学,突然出现在江宁面前:
“这是老蒋,他今天值日,你问他吧!我快要饿死了,得买饭去了,啊!”女同学说着把老蒋往江宁面前一推,就跑回队伍中去了。
“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去开门拿东西。然后替我锁好了门,再把钥匙放在门框上面,吃过饭我就去取。”
江宁知道,对于大学生,中午这一餐饭有多么重要,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这会儿,肚子里恐怕早就造反了。就表示理解地笑笑,接过钥匙,急忙返回教学楼去。
除了门卫室里正在就着一只饭盒吃午饭的值班师傅,教学楼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儿。江宁走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下课后那个找她的人。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一走进这个教学楼,她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畏缩情绪。慌忙往教室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毛孔发紧,她一心只想快点儿拿到自己的东西,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江宁打开教室门,里面的光线有点儿暗。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看到自己的画架就立在靠近右面墙边的地方,于是快步走上去,眼睛还下意识地在整个教室里扫视了一周,没有任何动静。
她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于是走上去猛地一把拉开了半遮半掩的窗帘,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江宁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收拾画板。这堂课的习作自己很满意,可惜还没画完,她想再修改一下,打算回去好好保存起来。她站在画架前,叉开双腿,一手掐腰,正要自我欣赏一下那幅得意之作,突然僵住了:
怎么回事?
一股热血“呼”地一下涌上了头部,她的眼睛立即花了。
使劲儿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江宁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幅“骷髅图”。
自己刚才认真画好的女裸体,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此刻已经变成了两只黑色的空洞,一眼看去,狰狞可怖。那细细抿着的嘴唇也不见了,露出了一颗颗排列整齐的牙齿,呲着的牙齿在脸上显得十分突出。
女人那本来纤细柔软的腰身,此刻已经有一根根肋骨呲牙咧嘴地刺透皮肤,空洞的胸腔好像刚刚塌陷下去,正向她张着黑乎乎的大口,连原本秀美的手和脚都隐隐地显露出一段段白惨惨的骨关节……
画面上原本活生生的女人,现在看去,仿佛正处于快速腐烂之中……
江宁像被无形的拳头猛击了一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她的小身体如同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弱不禁风地紧贴在墙壁上瑟瑟发抖。
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瞪着那幅“恶鬼图”大口喘粗气。
“停!停……”大朱听到导演带着怒气的喊声,才意识到自己在录音室里不小心走了神儿。
下个星期就要到电台打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