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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她进一间舒适的小小起坐间,一个年轻女子已经坐在那里等她。
荣督察退出。
坤柔轻轻坐下。
她缓缓说:“是朱小姐吧,在文明社会的法律制度下,假定被告无罪,直至证实有罪,故此,有关人等,均受尊称为先生或女士,与常人无异,你可曾到过法庭听审?如果有,一定知道规矩,朱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
那朱小姐抬起憔悴面孔,她精神受到巨大折磨,五官扭曲,可是,却仍然眉清目秀。
她轻轻说:“他欺骗我,又丢弃我,我杀死他,我认罪。”
被告已经豁出去,她不在乎生死,她精神处于异常状态。
“可是,你的律师说——”
“我是凶手。”
王医生恻然,静静看着她。
朱小姐低声说:“女子在年轻时总有憧憬,以为尽心爱一个人,总会得到回报,渴望被爱,至今明白了。”她哑然失笑,“假使可以从头再来,谁还会结婚生子。”
坤柔一怔,这番话讲得有纹有路,又不似精神有问题。
难怪荣督察要第二个心理医生的意见。
坤柔轻轻说:“据法医报告,依照伤痕推理,凶手身高约五尺十寸,用左手,那是你吗,不像呀。”
朱女士不出声。
“你在保护一个人可是?”
她惨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在世上孑然一人。”
“许多人关心你,拘留期间,你主持的制衣厂同事,纷纷探访,多么难得。”
朱小姐长长吁出一口气,“他们是好人。”
王小姐斟杯咖啡给她,她用的是右手,况且,她身段娇小,最多只得五尺一二。
朱小姐捧着杯子的双手簌簌发抖,她是一名时装设计师,事业成功,这次意外,把她自楼梯高处打下,即使洗脱罪名,也很难恢复名誉。
“一个女子要在社会创出名堂,真不简单。”
朱小姐似累到极点,不再说话。
“他是你旗下模特儿?听说有一次时装比赛完毕,你带着他们向观众鞠躬,他忽然把纤细的你整个人抱起来亲吻,从此你们在一起。。。。。。”
朱小姐仍然不出声。
坤柔希望她多讲一点。
一般男女闹翻,彼此不停控诉,骂街一般,听众很快恐惧厌倦,几乎想掩住双耳央求:“别再讲了,一人少说一句吧,想想过去的好日子。”
朱小姐却一言不发。
王医生说:“你叫朱彤,彤与朱同是红的意思,中文真多变化,多姿多采。”
她的眼神已经不再集中,像是想到老远的世界里去,一直去到小学操场,一直去到儿时的电影院。
她吁出口气,“十一二岁时,家母对我说,‘彤彤,别再画衣服样子了,好好做算术’,可是,没听她的,我喜欢设计。”
“朱小姐你很成功,众所周知是欧洲市场的明星。”
“王医生仿佛有许多关于我的资料。。。。。。我累了,我想休息。”
她站起来,律师立刻进房,她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他扶着她离去。
荣督察进来,“谢谢你,王医生。”
王坤柔说:“她不是凶手。”
“我们专家意见与你相同。”
“她在保护一个人。”
荣督察敲着铅笔,“是谁呢,朱彤父母已经辞世,又无兄弟姐妹,她独身,无子女。”
“另外一个男人?”
“她对男友十分忠诚。”
“你派伙计从头地毯式搜查:电话记录,银行收支,总有蛛丝马迹。”
“多谢你的意见。”
王坤柔告辞。
荣督察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说:“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漂亮。”
那边,王坤柔走出深灰色古堡般警署,有回到阳间的感觉。
坤柔想:要是何家店在晚上也营业就好了,二十四小时无论几时都可以上去喝一杯咖啡。
坤柔回家。
她倒在床上很快睡着,梦中像是觉得有人在不停轻轻亲吻她。
她奋起反抗,刚把那人压住,轰隆一声,她自床上滚到地下,惊醒。
真惆怅,好梦难圆。
她淋浴更衣上班。
秘书立刻说:“王医生,东区警署荣督察找你。”又补一句:“东区警署真是一座古老可怕阴森的建筑物。”
她说得对,即使灯光通明,只有更加诡异。
电话接通,荣督察说:“王医生,我们查到朱彤有一个十六岁儿子,寄养在美国加州,移民局有他出入境纪录,现在与当地警方联络。”
“他已返回加州?”
“是,事发后一日潜返。”
“只得十六岁。”
“律政署相信懂得处理。”
坤柔吁出一口气。
。。。。。。一个女子在年轻的时候,总有憧憬,以为尽心爱一个人,会得有回报。。。。。。
“王医生,”荣督察打断她思维:“我可以约你吃顿饭吗?”
坤柔一怔,“呃,最近比较忙。”
他契而不舍,“你总得吃饭呀,有个地方,泰国菜做得没话讲,你一定喜欢。”
坤柔微笑:“有香槟吗?”
“当然,粉红色,白色,任你挑,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他怕她反悔,立刻挂上电话。
荣督察高大英俊,年轻有为,不过,不是坤柔喜欢的类型,他太精神起劲了。
周末,坤柔希望与男伴在一张旧丝绒沙发上纠缠,两人都懒洋洋穿着破凯丝米毛衣与牛仔裤,一地爆米,已喝掉半打啤酒,争坳爱情与文学同样都是骗人的玩意。。。。。。
坤柔不想结婚。
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怀孕生育,哺乳抚养,全部至有意义,然后,教幼儿字母,唱歌,读诗,继而灌输数学历史科学,把他小小番薯般脑袋雕空成一个七层转动的象牙球。。。。。。
坤柔拨电话找孙务本。
“孩一与孩二好吗,表姑很想念,可否一见?”
务本笑,“正想找你,仲本与韦如要结婚了,请你做证婚人。”呵,开花结果。
坤柔大喜,“在何处请吃喜酒?”
“他们不打算铺张,注册结婚,找时间度一个悠长蜜月。”
他俩是怎样认识的?坤柔不大记得了。
“小明与小强现在在舅舅舅母家。”
“你呢,你好吗?”
“下午录音,接着与老张吃饭。”
“呵,不打扰了。”
坤柔咧开嘴笑。
中午,她挤到何家店去。
“王医生,”小何连忙过来,“好几天不见。”
“给我一个鸡肉三文治。”
“天气冷,喝一个鸡汤加蒜茸面包吧。”
他怔怔地看着王医生笑。
坤柔问:“那美人可有找你?”
他回答:“我认识的全是美人,哪个美人?”
坤柔正要开口揶揄他,忽然之间,店门推开,全店男食客动作整齐一致安静下来,接着他们抬起头,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
坤柔大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向门口看去,呵,是美人来了。
只见吴小华穿着黑色贴身套装,挽着公事包,婀娜地走进来,男士们真识宝,目定口呆。
坤柔忍不住向小何挤挤眼,“这个美人。”
她识趣把鸡汤拿到角落去喝。
小何尴尬地与美人招呼,美人脱下外套,男士们的眼珠子几乎滚落地板。
坤柔摇摇头,唉,女性之如此肤浅的注重妆扮,皆因她们知道,男人用眼多过用脑。
只见吴小华边吃边与小何聊天。
小何只是唯唯诺诺,坤柔见他忙,不去打扰,离开小店。
何湖东一抬头,发觉王医生已经走了,他忙着过去收拾桌子让轮候人客坐下。
汤只喝掉一半,面包咬过一口,留下新月形牙印。
小何忽然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把那小块吃剩的蒜茸面包收进口袋里。
两点钟,客人吃饱回去上班,小店静下来。
清洁阿婶搭讪问:“那漂亮的上班女郎是谁?”
何湖东不假思索地答:“王坤柔医生。”
坤柔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六时许,秘书进来说:“荣先生电话,提醒你七时有约,他到你家去接。”
呵,坤柔只得下班。
每次都是这样:有人约会,不自觉勉强答应下来,但随即后悔,情愿换上绒布睡衣早些睡觉。
王坤柔内分泌有问题?不,她不是不希望伏到男性胸膛上,但不是任何一个人。
那需是一个思维与肉身同样吸引她的人。
她随手取起案上剪刀,轻轻敲两下:“小坤小坤,谁来替汝做媒人。”
七、
回家梳洗完毕,她真懒得外出,刚想拨电话推说头痛取消约会,门铃一响,楼上老张来访,身后跟着孙务本与两个孩子。
坤柔喜出望外,精神为之一振,声音娇美起来,“我亲爱的孩一孩二。”紧紧拥抱。
那两个孩子似旋风般转进来,他们自己会找糖找玩具。
“你打算外出?本想与你吃饭。”
“一个勉强答允的约会。”
“出去活动活动是好事。”
这时门铃又响,荣督察来了,他看到一屋是人,先是一怔,随即说:“不如一起吃饭。”
务本还想推辞,坤柔立刻接上:“孩子们不吃辣。”
荣督察笑,“我们换个地方。”
坤柔见他如此豁达,倒也高兴。
务本笑问:“荣先生不介意吧。”
他这样回答:“先见家长,倒也特别。”
务本看坤柔一眼,坤柔不出声。
他们改吃日本菜。
小小房间,坐得舒服,孩子们吃面,大人吃火锅。
荣督察十分健谈,气氛热闹。
半晌,领班过来在坤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坤柔扬起眉毛,“啊。”
务本问:“什么事?”
“真巧,我妈妈在邻室,我过去一下。”
荣督察忙站起,“我陪你。”
“不用,你帮我招呼表姐。”
坤柔走过两间房,看到母亲与维叔对坐喝清酒,如此雅兴,值得高兴。
维叔说:“坤柔,坐一下,我介绍女儿维安给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