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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客紧张起来,对老板娘说:“林小姐,你给我打个八折,我马上拎走。”
“八五折。”
她取出信用卡,“唉,下次可要便宜点呵。”
客人走了,母女俩笑起来。
“打烊没有?”
“今日延迟收工,大节当前,一年就靠这几天,星期日你到我处吃素饺。”
“我约了孙家姐弟。”
林女士静默一会,轻轻说:“孙氏姐弟是你父亲妹夫的子女,同你真是一表三千里,你不必太热中。”
坤柔不出声。
“那姐姐是个没有名气的歌女,又是寡妇,顶尴尬。”
坤柔笑说:“妈,说得难听点,你是离婚妇人,我是大龄小姐,都不是好货色。”
林女士啼笑皆非。
“你要留心人家有否企图。”
“对,他们都想上免费心理课程。”
林女士叹口气,“记住,坤柔,世上每个人都比我们母女聪明能干,我俩越发要战战兢兢做人。”
“明白。”
“你先回家吧。”
坤柔见陆续还有客人进小店来,便告别回家。
她回家写报告。
坤柔在写一个比较特别的题目:中国旧文学中女子渴望求偶的情意结。
这一章是演绎红楼梦中史湘云仰慕表兄贾宝玉的心理状况。
坤柔厌恶书中每一个角色,湘云比较磊落,尚可容忍,故此挑出她来分析。
接着一章,她会写西厢记里的崔莺莺,跟住是那爱做梦的杜丽娘。
报告用英语些,坤柔刻意划出这些女子都属妙龄:十五六七岁,正是青春期,在繁殖能力顶峰状态,体内荷尔蒙分泌诱发对异性追求,一方面受礼教压抑,形成畸型发展。。。。。。
写得累了,她揉揉双眼,休息。
独身的她穿着温暖舒适的棉布睡衣裤,跳上床去。
二、
第二天一早,她到熟悉的小咖啡店吃早餐。
老板看见她,连忙招呼,“王医生早。”
“小何你早,照例烟肉蛋加炸薯茸,黑咖啡。”
“这种早餐不是健康食品。”
“不用向我推销红萝卜黄姜汁,生不如死,这种长寿难捱。”
小何笑笑领旨。
坤柔问他:“小何,什么叫大龄小姐。”
小何与王医生已有数年交情,她可以说是心理医生的心理医生,时时与王坤柔讨论各种问题,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大龄,指过了结婚年龄。”
“什么谓之结婚年龄?”
“对女性来说,二十五至三十吧。”
“为什么女性特别着急?”
“我们也担心呀,不然,何用鞠躬尽瘁讨好你们。”
“小何,我从未见你取悦女性。”
小何给坤柔添咖啡,“女子有生理时钟,过了期限,不能生育,故此着急。”
坤柔微笑,这人知道的不少。
年届三十,已是高龄产妇,这种恐惧一直长存心中。到了今日医学昌明,女性仍然焦虑,照样维持与时间赛跑心理。
坤柔看看手表,她赶上班。
同小何已经熟得按月算账。
这人有趣,什么事都不坐,只开一间咖啡店,每早六时到下午二时营业,专门招呼白领,周末休息,年尾大假,在店门挂一个牌子:钓鱼去也。
简直是游戏人间嘛。
相比之下,其他的年轻人全变成庸碌的工蚁。
星期三,坤柔又见到韦督察。
“精神好些没有?”
她叹口气,“仍然不安,想转文职。”
坤柔点点头。
“那张血脸,怎样都忘不了。”
“往前走,慢慢淡忘。”
“我也终于明白,该刹那,我非开枪不可。”
“听你同事说,你不愿休息,每日留在派出所直到深宵,研究可由第二个解决办法。”
韦如苦笑。
王医生忽然说:“星期日请拨冗倒舍下吃烧烤。”
“我哪里有胃口。”
“哟,我可不是做香肠汉堡,我烤龙虾最拿手,一个人要是连香槟龙虾都不想吃了,也不用活着啦。”
韦督察微笑,“王医生真会说话。”
“一言为定,早些来,十一点吧,你可喜欢小孩?”
韦如想起,“上次那两个找妈妈的小男孩,是你亲人?”
坤柔点头。
“今日很少见到愿意带孩子的年轻爸爸,通常交给保姆全权代理。”
坤柔遗憾地说:“他们父亲去年患肺癌辞世,你见到那个,是小孩舅舅。”
“呵,对不起。”
“他们的父亲才三十出头,不沾烟酒,发现肿瘤,及时进行化疗,兼做手术切除坏组织,医生都认为充满希望,可是四个星期后,他再度入院,就没有出来。”
韦如震惊,“孩子们是孤儿!”
“法律上来说,生父不在人间,子女便叫孤儿。”
韦如本来激动的情绪令她更易落泪。
“真叫人觉得生命没意思。”
“勇者生存,一定要提起用起来,涎着脸,沉着气,咬紧牙关,好好走完这程路。”
“坤柔,你做得到吗?”
王医生异常坦白:“我不知道,我没受过什么大打击,父母离婚,我不过哭了一年。”
“可怜的王医生。”
“之后就认定读心理学,至少可以替自己解开心结。”
送走韦督察,她吁出一口气。
“下一位。”
下一位是部门首长,压力大得叫她掉头发。
“白天掉头发,晚上做噩梦,也看见头发一束束那样脱出来,露出雪白头皮,呵,可怕,令我整日忐忑不安,影响工作情绪。”
坤柔注视她,其实她的头发并不比其他同龄女性更加稀疏,可见纯属心理问题。
“你头发状况不差。”
她紧张不安,“已经掉甩一半,快秃头了。”
“从前一定异常浓密。”
她常常叹口气,“自从转到这个职位之后……”
这一倾诉就是大半小时。
王医生只需每隔数分钟嗯地一声。
听任诉苦并不是好差事,好比站路边,吸收车辆喷出来的二氧化碳,那些有毒的煤烟,积储在肺部,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是以大家都疏远爱吐苦水的朋友。
对方诉出乌气,心里好过得多。
她满意地挽起大衣离去。
“王医生,你这办公室真清静,像间寺院。”
是吗,那么,王坤柔像入定的老僧。
星期天。
坤柔一早向海鲜档定了十只澳洲大龙虾,档主已经切开包好。
“王小姐,今日之内吃掉最鲜味。”
她又买了芦笋及意大利面。
回到家,坤柔在厨房为食物调味。
韦如准时按铃,她带来大篮水果。
“快来帮忙,香槟放进冰桶里,把烧烤炉点起来。”
韦如本来一脸憔悴,这是被坤柔呼来喝去,手忙脚乱,沉重心事只好放到一旁。
于是水果洗净,玻璃杯起一列排开,意大利面落锅,龙虾烤香。
孙仲本跟着来到,一见韦如,心中喜欢,不由得烧红耳朵,坤柔为他们介绍,仲本藉口教她做配芦笋吃的蛋黄酱,谈了起来,韦如放下雄纠英姿,虚心讨教。
坤柔看到他俩投机,大有满足感,自心里高兴出来。
是有这种人的吧,她自嘲,喜欢撮合人家。
稍后务本与两个孩子也出现。
男孩一闻到食物香味就嚷着要吃。
仲本看到大姐,更觉韦如脸型与姐姐像,不知多亲切。
他们先服侍孩子。
韦如殷殷垂询:“叫什么名字?”
坤柔笑答:“孩一,孩二。”
韦如笑得弯腰。
务本答:“是小强与小明。”
坤柔说:“大姨妈四个孩子,索性叫甲乙丙丁。”
小孩吃龙虾肉如嚼番薯,煞是有趣。
坤柔喝着香槟,坐露台藤椅上看风景。
忽然听得有人自楼上叫下来:“喂,耶稣说要爱你的邻居,可有多余龙虾及欢笑?”
坤柔大奇,探头问:“你是谁?”
“老张,住你楼上,可以借一个午餐否?”
“请下来。”
坤柔跑去开门。
她的邻居是中年男子,身型略胖,衣着整齐,笑容可掬。
“就你一个人?”
那老张无奈,“寂寞的星期天。”
坤柔帮老张介绍。
务本躲在烤炉后边,老张却看到了她。
“喂,玉米烤焦了。”
他俩也攀谈起来。
如此成功,连坤柔都诧异起来。
噫,天生我才,必有所用,没想到有这方面的天份。
两个孩子狂奔一轮,倒在坤柔的床上睡着。
坤柔轻轻说:“小孩不知愁滋味。”
务本静静回答:“睡到半夜,会起身找爸爸,大的哭,小的一见哪间房间灯还亮着,便要去看是否爸爸回来了。”
坤柔一听,好比万箭钻心,眼泪噗噗掉下。
务本反而安慰她:“这是怎么了。”
坤柔连忙抹干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三点多,大小客人才告辞。
老张派来一名男工人帮坤柔收拾地方。
坤柔很欣赏这一点体贴。
“张先生你做什么职业?”坤柔与他攀谈。
“我叫张彭年,应聘回流在医务署传染疾病科做实验工作。”
“呵,我们是半个同事。”
“我见过你,坤柔,不过你没留意我。”
“抱歉,是我疏忽。”
“不,你工作时够专注。”
“你怎么聘用男工人?”
“我单身,女佣不方便。”
这个微秃的中年男子设想周到。
坤柔直接地问:“没结过婚吗?”
老张说不出的惆怅,“时间过得比想像中快,真难控制,满以为男子应先做好功课事业,来日方长,等我出山一看,只见整街小背心,低腰裤,人家不接受我,我也受不了人家。”
坤柔忍不住笑出来。
过一刻他问:“务本是你表姐?”
坤柔点点头。
勤快的男佣人做两杯咖啡出来。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吃苦吧。”
坤柔鼻子发酸,没有言语。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