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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向前滑行,回家的人们潮水般地迎面涌来。很快,最后一批也滑过去了,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汤姆知道现在正是跟哈蒂说话的好机会,可是哈蒂显然没有一点儿谈话的兴致。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滑冰上了。汤姆跟着哈蒂往前滑,不时地从旁边偷偷端详她,心里琢磨着彼得刚才说的话。他什么也没有对哈蒂说。
月亮升起来了,果然如那个老人说的,是一轮满月,周围有一圈晕环,看情形是要下雨了。月光照亮了他们前面的道路,照得道路更加凄凉,也照得他们更加孤单冷清。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钢刀划在冰面上的刷刷声。哈蒂和汤姆都不喜欢这种寂静,但他们谁也没有将它打破。在月光下,在寂静和孤独中,他们一路朝前滑去。
在前面不远处的右侧河岸上,他们注意到一个直立着的黑影,大约有六英尺高。肯定是一根柱子或一截树桩,他们没有多加理会。可是突然,他们看见那影子动起来了。
哈蒂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但并没有停下滑行的脚步——她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她一拐过河流的这个弯道,就完全进入皎洁的月光下了,可是那个男人——没错,那是一个男人——在月光下显得黑黢黢的,而且高得出奇。他似乎一直在专注地注视什么东西,汤姆觉得他是在注视他们。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很快就要跟他平行了。岸上的人影又动了动,隔着冰面喊出一个名字,像是询问,又像是打招呼:“哈蒂小姐……”
汤姆觉得自己的节奏跟哈蒂不一致了,因为哈蒂的脚步变得犹豫不决。
“是谁?”她喊道,但汤姆认为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而他自己却没有。哈蒂滑冰的节奏加快了,开始划着弧线朝岸边靠拢。
“是我,小巴蒂。”
“哦,巴蒂,见到你真高兴!”哈蒂大声说,她心下松了口气,一时忘记了害羞。
小巴蒂下来走到河边——他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穿一件带披肩的大衣,并像农夫那样绑着绑腿。“可是天气这样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冰面上滑到哪儿去呢?”
“去卡斯尔福德。我从那儿可以乘火车或者步行回家。我必须赶回家去。”
“回家——是啊,当然要回家,”小巴蒂赞同道,“可是你不应该这样一个人滑冰。我最好让你搭我的马车。”
看样子,他是赶着他的两轮轻便马车从卡斯尔福德的集市回家。他刚才拐到岔道上,想看看河流和冰面的情况。汤姆和哈蒂就是那时看见他的。
幸好,马和马车虽然从河上着不见,却就在几米外河对面的堤岸上。小巴蒂扶着哈蒂走上堤岸,他们看见那匹马站在辕杆之间,被车灯小小的黄火苗照着——他们从塔顶看到伊利镇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的烛光和灯光后,这才第一次又看见了暖融融的柔光。马车后面,狭窄的岔道延伸出去,与通往卡斯尔福德、通往回家的方向的大马路汇合。
他们都坐上马车,小巴蒂和哈蒂分坐在前排座位的两边,中间留出一块很大的空间,汤姆便挤了进去。
“我赶车送你到水沙滩,”小巴蒂说,“你可以从那里乘火车到卡斯尔福德。请原谅我冒昧问一句——你身上的钱够买火车票吗?如果不够,我可以借你一些。”
“您真是太周到了,”哈蒂拘谨地说,接着她又说,“恐怕我让您绕远路了。”
显然,为了送她,小巴蒂离开了他原来要走的路,他本来是要返回沼泽地带他父亲的一处农庄的。不过,小巴蒂使哈蒂明白他这么做是非常乐意的,而且他说这个话并不是言不由衷。
然后,他们就默默地坐车赶路。
“我还是干脆送你到卡斯尔福德吧。”小巴蒂说,语气听上去十分愉快。于是,他们继续赶路。汤姆注意到这时候另外两个人的对话多了起来。他们谈到了天气,谈到了他们的这趟旅行,哈蒂起先说话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就自然多了。小巴蒂说,那天下午他在卡斯尔福德的集市上跟詹姆斯谈过话。这时汤姆才想起来了,他听说过这个年轻人是墨尔本家三个堂哥的一位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在卡斯尔福德上过学。
过了一会儿,哈蒂和小巴蒂很自然地谈到了滑冰。小巴蒂很欣赏哈蒂那天的勇敢行为。不用说,这年冬天他自己也经常滑冰。可是很少有女士滑到这么远的距离。他自己的母亲也滑过这么远——他还记得那个故事。那是许多年前,老巴蒂和他母亲还在谈恋爱,那一年也赶上了这样大面积的硬邦邦的冰冻。他们俩一起从卡斯尔福德一直滑到伊利,又从伊利滑到利特尔港,然后滑向更远的地方。他们滑了那么远的距离,滑了那么长的时间,最后那位年轻姑娘几乎一边滑一边睡着了,她半梦半醒地觉得她和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滑到了大海上,正掠过平整光滑、冻得坚硬的海浪,滑向遥远的国度。
说到这里,他和哈蒂一起欢笑起来。接着小巴蒂又说起今年冬天和来年冬天的许多滑冰机会。他跟哈蒂一样酷爱滑冰。
汤姆发现他们的谈话毫无趣味,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没法参加进去。他心里很生哈蒂的气:瞧她那样子,似乎要么是忘记了他,要么就是看不见他了——或者两者都是。有几次,她做手势时竟然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还有一次,她转身更仔细地听小巴蒂说话,把一条胳膊搭在马车座位的后背上,而她的手和手腕子正好放在汤姆的咽喉部位,弄得他咽口水时觉得怪难受的。
他们终于到了卡斯尔福德火车站,汤姆感到很高兴。最后一趟火车倒还没有开走,可是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来。于是小巴蒂说,他还不如索性赶车走完最后的五英里路,把她直接送回家呢,哈蒂听了没有反对。汤姆倒是从心底里反对,无奈他说不出口来。他一直希望能坐在空荡荡的火车车厢里,跟哈蒂私下里好好谈谈,把一切都弄个明白:她必须尽快跟哈蒂谈一谈。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汤姆心事重重地独自坐着,而另外两个人则隔着他或透过他谈笑风生,他们似乎聊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投机。某个村庄教堂的钟声从黑乎乎的旷野上传过来,使汤姆又想起了时间:他曾经以为他完全能够控制时间,以为他肯定能用自己的时间换得哈蒂时间的永恒,然后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花园里。现在,花园仍然在那儿,而哈蒂的时间却偷偷赶在了他的前头,把哈蒂从他的玩伴变成了一个成年女子。彼得所看到的一点都不假。
在咔嗒咔嗒的马蹄声中,汤姆听着哈蒂和小巴蒂的对话: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话题,在他听来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他自己的思绪也让他感到不快。慢慢地,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并没有因为滑冰而疲倦,也没有因为时间太晚儿犯困,但他还是睡着了。也许是单调的马蹄声催人入眠,也许是他觉得哈蒂已经不再惦念他,心中有些不自在,便感到不太清醒、缺乏活力了。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马车摇晃着拐进白色小木屋旁边的弯道,顺着小路朝大房子驶去。
当墨尔本夫人板着脸,即惊讶又生气地到前门来迎接他们时,她看见马车里只有两个人:那也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就连哈蒂也看见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小巴蒂。
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
星期五早晨,别人都还没有醒来,四下里静悄悄的,格温姨妈从床上探出身子,把电水壶里的水烧开,沏了一壶早茶。她给丈夫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起身去把第三杯端给汤姆。
她端着茶走过小小的门厅,突然刹住脚步,被眼前看见的情景惊呆了:套房的正门是昨天晚上阿伦亲自锁好的,现在却开着。在那噩梦般的一瞬间,她想象出了各种可怕的画面:带着万能钥匙的窃贼,带着撬棍的窃贼,带着麻袋准备装赃物的窃贼……他们每个人都蒙着黑色面罩,手里拿着一件致命的武器——大头短棒,左轮手枪,匕首,金属管子……
手指突然一阵剧痛,把格温·基特森从对窃贼的幻想中唤醒过来:她颤抖得太厉害,热茶从杯子溅到了托盘里,烫着了她端着托盘的手。她赶紧把杯子和托盘放在门厅的一把椅子上,与此同时她看清了为什么正门会一直开着:门缝底下被一双卧室拖鞋卡住了——那是汤姆的拖鞋。
想象中的夜盗一下子消失了。这件事肯定是汤姆干的。她想起汤姆刚来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一天夜里,他们发现他从床上下来,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她还想起了当时阿伦说的一些过激的话,因此,她决定这次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首先,她朝门外的楼梯平台上看了看,没有汤姆的影子。然后她把拖鞋从地上拿起来,关上门,走进汤姆的卧室。汤姆在床上睡得很香——绝对不是装睡,这点她可以肯定。格温姨妈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双泄密的拖鞋,不知道该对汤姆说些什么。她必须骂他一顿,但她又不想对他太严厉,搞得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很不愉快。
结果,就连格温姨妈准备好的比较委婉的批评也没有说出口来。她把汤姆叫醒后,汤姆表现出来的反应使她大为惊慌。只见汤姆睁开眼睛,紧接着又死命地把眼睛紧紧闭上,似乎不敢看某个可怕的场景。他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不要这个时间!不要现在!”
格温姨妈扔掉拖鞋,扑通跪在床边,伸出双臂搂住汤姆。“怎么啦,汤姆?你已经醒了。现在是早晨。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事了。”汤姆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又打量四周,似乎他本来以为会看见另外的人——和另外的地方。“你做噩梦了吗,汤姆?咳,反正已经都过去了。知道吗,现在是星期五早晨,明天你就要回家了!”
汤姆没有回答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