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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汤姆皱起眉头,“你是说你害怕吧,他是在生气呀。”
“不是。我有点儿害怕,那是因为他的动作那么快那么猛。可是.敢说他也在害怕,而且比我害怕得多。当他把《圣经》塞到我手里时,他的手又冷又湿,还抖个不停。”
“他为什么突然以为你会去爬墙头呢?”汤姆问。
“我想,因为他看见我那样抬头望着墙头吧。”
“不,不可能是因为这个,”汤姆说,“他从树丛拐角那儿过来时.奔跑着的。他肯定在看见你之前就拿着《圣经》跑过来了。”
“也许他听见我在跟墙头上的你说话。”
“不会,你的声音很小,而且他不可能听见我说话。”汤姆的意思:不是说他说话很轻,因为他并没有压低声音;他的意思是,即使他扯了嗓子大喊大叫,亚伯也绝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
“那么,”哈蒂说,“说不定是苏珊从一间卧室的窗户看见了我,去告诉亚伯的。”
第十六章 树上小屋
在给弟弟的一封信里,汤姆这样写道:“……我很高兴你的麻疹已经痊愈。我真希望你在这儿。我们正在‘圣保罗的台阶’上建树上小屋呢。”彼得读完信后就把它烧了,他现在必须把汤姆来的每一封信都烧掉。他闷闷不乐地走进朗格家小小的后花园,开始没精打采地在苹果树上搭一个建筑。
朗格夫人从厨房窗户注视着他,这时候喊道:“真希望汤姆在家里帮你。”她的语气里透着不安。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完全相信格温和阿伦会善待她的儿子的,她也确实相信这一点。但她还是觉察到冥冥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神秘东西,令她感到不安。
基特森家要比郎格家宽裕一些——主要是因为一家有两个孩子,另一家没有孩子,开销上有很大差别。汤姆离家之后享受到了奢侈的生活,也可能会对自己的家产生不满——但他并没有,朗格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汤姆给父母的信总是三言两语、干巴巴的,向他们汇报他在那里枯燥乏味的生活,整天只有姨妈和姨夫陪着他。他似乎并没有从中找到什么乐趣——现在就连美味的伙食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了。然而他不止一次请求让他再住一段时间。
“那儿也没有别的孩子,”那天晚上,朗格夫人跟她的丈夫分析道,“汤姆似乎从来不上什么特别的地方去。彼得他给你的信里是不是说了更多的情况?那些信似乎都够长的。”
彼得垂眼望着地下。“我想他只是喜欢待在那个套房里。”
“没关系,等他回到家,他就不会再愿意独自闷在屋子里了。”朗格先生快活的说,“是不是,彼得?”
“我想他总得回来上学的。”彼得说,“上学期因为我患麻疹,他期末的课都没有上完,等学校一开学,他就不得不回家了。”
“等秋季学期一开学!”朗格夫人惊呼道,“哎呀,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就把他叫回来,彼得!”
看到彼得有些迟疑,朗格夫人又说:“你总不愿意汤姆整个暑假都不在家吧?”
“我想——”彼得故意停住话头,等他们来问他想什么。
“怎么?”
“我想,如果汤姆不愿意离开格温姨妈的家,我也不能到那儿去陪他……”
朗格夫人盯着儿子,简直吓坏了。可是朗格先生倒笑了起来:“两个男孩子待在一个没有花园的狭窄套房里能做什么呢?”
“我愿意跟汤姆一起待在那儿。”彼得固执地说。
“你的意思肯定是,”爸爸说,“你愿意跟汤姆一起待在这里。你希望他赶紧回家。”
“你不可能真的想去跟他待在那个套房里吧。”妈妈说。
“我就愿意!”彼得说,“就愿意!我整夜睡不着觉,只想着我能到那儿去。等我睡着的时候,我就做梦自己真的去了那儿。我想去——就要!就要!”
“可是,为什么呀,比的,为什么?”妈妈问。彼得只是垂下眼皮,用干巴巴、固执的声音说他知道自己就是喜欢那儿。
谈话不了了之。那天夜里,朗格夫人悄悄上了楼,来到彼得和汤姆合住的房间。房门像往常一样开了一道缝,她朝里面望去:彼得还没有睡着。她就着外面路灯的光可以看见彼得睁着眼睛,盯着房间那边汤姆寄给他的那张明信片——他把明信片支在壁炉架上了。朗格夫人偷偷地走开了,后来又上来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第三次再来时彼得睡着了。朗格夫人直接走进卧室,站在彼得床边,低头望着他。彼得肯定梦见了什么,他尽管睡着了,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变化。有一次,他竟然微微笑了,接着又轻声地叹气;还有一次,他脸上浮现出那样一种恍惚的表情,妈妈忍不住俯下身子要把他叫醒,把他重新唤回到她的身边。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离开了他。
朗格夫人从卧室出来下楼时经过楼梯平台上那扇小小的窗户,外面就是后花园:她看见那棵苹果树上凸出来的黑乎乎的东西——是彼得搭建树上小屋的材料。他的进度肯定没有“圣保罗的台阶”上的那个小屋快——当然啦,朗格夫人是不可能做这种对比的。汤姆的树上小屋动手就比彼得的早——那边已经开始造了,再等写好一封信,邮差送来,看完,烧掉,这边才动手。
“哈蒂造树上小屋干得很辛苦,”汤姆给彼得的信里这样写道,“她喜欢树上小屋。”他能理解她的感受:哈蒂对树上小屋的事兴奋极了,那程度简直让汤姆吃惊。首先,她认为这是她的家,而那座大房子不是;大房子是她婶婶和她堂哥的家,她在那里只是勉强忍受。而这座树上小屋可以成为她的房子、她的家,她兴致勃勃地谈论怎么布置它,说要把她的玩具茶具,甚至还有从大房子的空卧室里偷来的东西都拿来放在里面。汤姆吓坏了,不得不跟她讲道理,让她理智一些。
还有,哈蒂喜欢树上小屋是因为这是她在花园里最隐蔽的藏身之处。
“谁也不会想到有这间小屋,”她说,“除非他们看见它被建造起来。几个堂哥谁也不知道。”
“亚伯看见了吗?”汤姆问。
“他从来没看见我搬材料、爬树,甚至没看见我往这个方向来。我一直很小心地避开他的。”
“我倒没有特意避开他,”汤姆说,“反正他肯定是看不见我的。”
“当然看不见。”哈蒂赞同道,随即他们匆匆改变了话题,因为两人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关于幽灵,以及谁是幽灵的争吵。
不过,从后来的事情看,亚伯肯定早就知道了树上小屋。
那天下午,亚伯在花园里干活,给草莓地里搭上网架子:哈蒂和汤姆知道这个,因为他们总要弄清亚伯和花园里的其他人在哪里,才敢放心地到他们的树上小屋里来。这次,他们确信周围只有亚伯一个人,而他也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于是,他们就爬上树来了。
这个时候,小屋已经建成了,但哈蒂仍然雄心勃勃。“要让它像一座真正的房子,”她说,“就应该有窗户——而不只是墙上碰巧裂开的几道缝。”哈蒂说,窗户必须是长方形的,就像大房子里的窗户一样。
“你的期望太高了。”汤姆抱怨说。最后,哈蒂只好自己做窗户。一共做了两个。
它们仍然不像窗户,而像两个参差不齐的洞口。哈蒂一会儿里面一会儿外面地耐心干活,把窗户边上的树枝紧紧地编起来,让它们显得结实平整。
汤姆没有帮忙。他希望哈蒂对于建一座真房子、开两扇真窗户的念头感到厌倦——不过眼下看来不太可能。他想,等她厌倦了,他就提出一个更加有趣的主意:其实窗户就是两个舷窗,小屋就是汪洋大海上一条船的驾驶舱。
哈蒂没能完成她的窗户。她在小屋外面从一根树枝挪到另一根树枝,一边哼着歌,然后她停下来大声问汤姆:“汤姆,这边有一根裂了缝的树枝——没关系吧?你在上面坐过吗?”
“裂了缝的树枝?”汤姆说,“哦,对了,我在那上面坐过的。”
哈蒂又哼起歌来,歌声断断续续,因为她又开始挪动了。
“只是,”汤姆又补充道,“我猜想我不一样,我劝你可别——”
他没有看见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那根裂了缝的树枝肯定在哈蒂的小身体刚压下去时就断开了。他听见开裂,折断的声音,听见哈蒂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哦!”只一刹那间,这声音就变成了一声尖叫,因为她感到自己摔下去了。
哈蒂的叫声又尖又细,穿透了整个花园。鸟儿听见了纷纷惊起,朝四面八方飞去。一支红松鼠正从榛子树桩的顶上跑过,顿时呆住不动,凝固成树枝一样。还有亚伯——亚伯扔下怀里的一堆草莓架子,撒腿就朝“圣保罗的台阶”这边跑来。
汤姆跳得比树梢还高,然后比猫还轻盈地落在哈蒂身边。哈蒂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已经晕过去了:她的身体蜷得紧紧的,落下来的时候围裙翻了上去,把她的脸遮住一半。在围裙挨着她额头的地方,有鲜血满满地渗透布料。
汤姆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边,这是亚伯噔噔噔地跑来了。亚伯看到鲜血,声音很响地呻吟了一声。他抱起哈蒂朝大房子走去。汤姆跟在他们身边。
这是亚伯突然停住脚步。他微微转过身子,正好面对汤姆所站的地方。汤姆尽管被眼前的事情吓得昏头昏脑,仍然意识到亚伯的目光是直盯在他脸上,而不是穿透了他。而且他开始对他说话了。“你滚开!”亚伯声音粗哑地说。
汤姆也瞪着他。他们谁也没有动弹。
“你从哪儿来的,还滚回哪儿去!我知道你。我一直就看见你,但我觉得情愿看不见你;我一直就听见你的声音,但我觉得情愿装聋作哑。可是我早就知道你,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