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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挪着两只膝头,在砖砌的小径七慢慢后退。
他向后退着,从盖住先前那个洞穴的乱石堆前经过。却不敢朝这边望,似乎他终于相信弗洛朗斯安然无恙,从可怕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他向后退着。堂路易捡起一卷绳子,不再望他,专心拆解起来,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向后退着。
他观察对手的动静,见他没有注意,便突然车转身,努力站起,迈开软弱无力的双腿,朝井口跑去。
他离那儿只有二十来步远。他跑了一半,四分之三,井口已经敞开在他眼前。他伸出双臂,准备一头扎进去。
可是他没有扎成。他在地上打了几滚,猛然被拉向后面,两只手被紧紧地捆着贴在身上,动弹不得。
原来堂路易一直在暗暗注意他,在他正要跃入深渊的时候,把那卷绳子甩了过来。那绳子像套马索,结结实实地箍在他身上,把他拉回地上。
残疾人挣扎了几秒钟,可是越动,那活结头勒着他的肉越疼,他也就不动了。事情完结了。
这时堂路易牵着绳子走过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被套以后在地上打滚时已经缠上了几圈,堂路易又加了几圈,还给他嘴里塞了手巾。一切做妥以后,他才装出彬彬有礼的口气,说:
“先生,你瞧,人总是输在过于自信上面。他们总想不到对手比他们更有能耐。因此,当你害我落进陷阱时,亲爱的先生,我这样一个人,亚森·罗平这样一个人,身体贴在井边,小臂抠着井沿,脚抵着井壁,你怎么可能以为我会像随便什么人一样落下去呢?瞧,你离我有十五或二十米远,我没有力量一步跃过去,也没有胆量去吃你的子弹。可又要救弗洛朗斯·勒瓦瑟,救我自己。不过,可怜的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其实我只要稍稍努力就够了。我之所以没有作,是因为有更好的事要作。你要是有兴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有兴趣吧?那好,先生,你听我说,我的膝盖和脚刚碰到井壁,就把它碰坏了,于是我明白,这个地方从前挖了一条暗道,被一层薄薄的石灰封住了。好运气,不对吗?而且是可以改变局势的运气。于是我立即想好了主意。我一边假装支持不住,脸上显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龇牙咧嘴,极为可怖,一边悄悄地扩大暗道口,让石灰块无声无响地落下去。时候到了,就在我支持不住的脸在你眼皮下消失的那一瞬间,我只轻轻一跃,凭着几分腰功和大胆,跳到了地道里。我得救了。
“我得救了,因为这暗道正好开在你离开的方向,而且它本身黑魆魆的,没给井里投下一丝光亮。这以后我只要等待就行了。我不声不响地听着你讲话和威胁。我躲过了你扔下的石头铁砣。以后,我估计你去对付弗洛朗斯了,正准备走出暗道,回到光明之中,从你背后扑上去,这时……”
堂路易好像打包似的,把残疾人翻过来,说:
“在诺曼底,濒临塞纳河的地方,有一座唐卡维尔古堡,你参观过没有?没有?那好!你知道那里,在主塔废墟外面,有一眼古井,和当时许多井一样,有两个口子。一个在上面,朝天开,一个在下面,在井壁,通到塔里的某个房问。在唐卡维尔,第二个出口今天是用栅门封闭的。而这里,则是用一层石灰卵石封死了。我正是想到那条暗道才待下来,再说,事情也并不急,因为你好心通知我,弗洛朗斯在四点之前不会与我在阴间会合。
我便检查这避难所,由于我先有直觉,很快就发现这是从前那个建筑物的地下室。现在那建筑物坍塌了,在废墟上辟出了花园。于是我就朝前摸索。如果是在地上,顺着那方向,我会来到洞穴口。我的预感果然没错。我碰到了一道楼梯。从楼梯上方透下来一线光亮。于是我往上走。到了上部,听到了你的声音。”
堂路易一下把残疾人翻过来,一下又把他提过去,动作不无粗鲁。然后,他又说:
“亲爱的先生,我必须向你重复一句,如果我一开始,就从地面直接向你进攻,结局也会如此。不过,说了这句话以后,我还是承认,机遇帮了我的大忙。我们较量的过程中,我常常受它的阻挠,这一回我是无可抱怨了。我觉得运气这么好,一进那地道,我就一刻也不曾怀疑机遇会引我走到出口。确实,我只用轻轻地抽出堵在出口的几块砖,就可畅通无阻地进入坍塌的塔楼。我循着你的声音,在石头之间潜行,来到洞穴里处。弗洛朗斯就躺在那里。亲爱的先生,这很有趣,是吧?你会发现,听你说那番话,一定很滑稽:‘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弗洛朗斯。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回答吧,弗洛朗斯。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尤其是你爬到洞穴顶上说的那番话更是有趣:‘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你自己愿意死。那就该你倒楣。’你想想,这有多可笑!那时洞穴里早就没人了!我一把就将弗洛朗斯拉过去,放在安全地方。你撬坍那堆石头,压死的也许不过是几只蜘蛛和几只在石板上想入非非的苍蝇,现在,玩笑也开了,戏也演完了。第一幕戏是:亚森·罗平得救。第二幕是:弗洛朗斯·勒瓦瑟得救。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恶魔先生完蛋了。多么有趣啊!”
堂路易站起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你看上去像根香肠。”他生性爱开玩笑,习惯与敌人随意说话……“一根真正的香肠!先生,不太粗的。里昂为穷人家生产的红肠!嗬!我想,你不会搔首弄姿打扮吧?再说,你这样子,比平时也不差。不管怎样,我建议你做的室内体操,你完全适合做。你会发现那……确实是我独有的想法。你别不耐烦。”
他从凶手搬出来的步枪中抽出一支,又拿了一段十五米左右的绳子,一头绑在枪的中部,一头接在残疾人背上捆的绳索上。
然后拦腰抱起俘虏,走到井口。
“你要是头晕,就闭上眼睛。尤其是不要怕。我是很小心的。准备好了吗?”
堂路易让残疾人慢慢滑进井口,然后握着刚才绑上去的绳子,一把一把地把他放下去,十分小心缓慢,不让他碰到井壁。放到十来米深的地方,步枪横卡在井口,放不下去了。于是残疾人就悬空吊在又黑又窄的井筒中问。
堂路易点燃几把废纸,扔下去。它们在井里晃晃悠悠地飘落,将阴惨惨的光照在井壁上。
接着,他抵挡不住最后斥骂几句的诱惑,也学凶手刚才那样,俯身对着井下,嘲弄地喊道:
“选在这儿,是为了免得让你伤风感冒。你还要什么?我在照料你呢。我答应弗洛朗斯不杀你,也答应法国政府,尽可能把你活着交给他们。只不过,在明天上午之前,我不知拿你怎么办,只好委屈你了。这事情办得漂亮,对吧?而且,让你觉得欣慰的是,这符合于你的手法。是啊,你想一想。步枪搁在井口边,每头不过搭住二三厘米,你只要稍微挣扎一下,稍微动一动,甚至呼吸稍微重一点,枪管或者抢托就会挪过井边,你就会不可避免地落下去。至于我呢,什么事也没有!你的死只是自杀。你只有别动才行,伙计。
“我这小装置的好处,就是让你在砍头那临终时刻到来之前,预先尝尝黑夜的滋味。从现在起,你就面对自己的良知,面对自己的灵魂忏悔吧,没有谁会来打搅你无声的交待的。亲爱的朋友,嗯,我还算善良吧?好了,我走了。千万记住,别动,别叹气,别眨眼皮,别心跳,尤其别笑!你只要一笑,保准落进水里。思考吧,这是你最值得干的事情。思考和等待。再见,先生。”
堂路易十分满意地说完这番话,一边离开,一边喃喃自语:
“这样处置恰如其分。我不附和欧仁·苏,说要挖出罪大恶极的犯人的眼睛。可是,对他们作点小小的体罚,让他们惶恐、不安,这也是公道的、有益的,丝毫不违背道德。”
堂路易走了,踏上那条砖砌的小径,绕过那堆乱石,从一条沿着围墙而下的小路,朝一片松树走去。他刚才把弗洛朗斯安置在那里。
她遭受了可怕的折磨,仍然虚弱不堪,但已经有了精神,意识也清楚了。她正在等着堂路易,似乎对他与残疾人的搏斗,没有半点担心。
“完了。”他简单地说,“明天,把他交给司法当局。”
弗洛朗斯浑身一震,不过她没说话。堂路易·佩雷纳在静静地观察她。
自从发生那么多惨案,将他们分开,并像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投到对立的阵营以来,他们这是头一次单独相处。堂路易心潮起伏,激情进涌,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到后来却只说出一些废话:
“顺着围墙,向左拐,我们会走到汽车那里……走这么一段路,你还行吧?……上了车,我们就开到阿朗松……在中心广场附近,有一家很安静的旅店……你可以在那儿静待案情出现有利于你的变化……不用多久了,因为罪犯抓到了。”
“走吧。”她说。
堂路易不敢提出搀扶她。再说,她走起路来也还有力,匀称的上身随着髋部一起摆动。堂路易又对她生出欣赏与爱慕。可是他觉得,恰恰是他凭借神奇的力量,救出她的时刻,她离他最远。她没有道一声谢,甚至也没有温柔地看他一眼,以酬谢他付出的辛劳。她仍和第一天一样,是个神秘的女人。他不了解她内心的秘密,整个案子是那样可怕,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居然没有在她身上投下一线光亮。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她在朝什么地方走?这都是弄不清楚的问题。他也不指望解答。今后两人若彼此想起对方,肯定都会带出怒气和怨恨。
“唉!不行,”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