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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阿义蛮不在乎的眼神,说:“你的头发该剪了,明天升旗要检查。”
阿义哼了一声,将烟弹到石阶下,说:“不过说真的,你赶快买一台任天堂,省得我常常花钱去杂货店打玛莉兄弟。”
我不置可否,摸摸口袋里的钞票。昨晚妈给的。
傍晚,我抱了台任天堂回家。虽然不是我的初衷,但也不由得对这台游戏机感到兴趣与好奇,所以我赶着回家试试。
轻轻地打开门,很幸运,进门后并没有看到爸爸、以及他那群烂朋友,也没听到妈妈那群牌友的搓牌声。
只不过妈妈的房间里,却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呻吟声。
“小孩子没那么快回来……”妈细细的声音。
因为阿义不定时的性教育开导,我不是个对男女房事一窍不通的少年。
“这才像个家。”我心想,蹑手蹑脚地从妈的房间旁,轻轻走到楼上书房。
进了房间,我正把任天堂放在床上时,不禁笑自己是个阿呆。
笨死了,我房间里根本没电视,玩个大头。
我想到储藏室还有一台没有拆封的新电视,于是打开房门,想下楼搬电视。
一开门,我站在楼梯弯口,楞住了。
王伯伯一边整理裤带,一边大大方方地从妈的房间出来。
我的拳头。握着。
妈慵懒地跟在王伯伯的后面,拨弄着头发。
我的呼吸静止。胸口被静止的心跳震裂。
“什么时候还可以再……嘻嘻……”王伯伯的脏手抓揉着妈的屁股。
“什么还可以?快快快出去,渊仔快回来了……”妈把王伯伯的脏手拿开,一脸不耐。
王伯伯陪着笑脸,在玄关穿上鞋子。
我看着这难以置信、恶心的一幕,内心没有悲恸,没有愤怒。
只有一个字。
杀。
我看着妈走进大厅看电视,我茫然走进房间,将门轻带。
我吐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眼睛没有泪水,也许眼白已爆出青筋。
这是我这辈子最屈辱的一刻。
我的妈,王伯……
王八蛋!
我的双拳咯咯作响,怒火煮沸了指骨里的血液。
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吹了进来,我看着血色夕阳。
“我要杀了你。”
我闷一声,一掌打在书桌上,咚。
异常沉闷厚实的声响,接着,书桌塌了。
没有声音,四只桌脚内八字地折断。
书桌的桌面,留下一个破烂的掌形,掌缘犹自冒着细微白雾。
讶异怒涛般冲垮我心中的怨忿,然后变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气,是啊!
但这张桌子……虽然是木桌,但也才刚买一年多啊!
“我有这么生气?!”我喃喃自语,一边蹲下来检视桌脚跟桌面之间的崩口。
“不是生气,是杀气。”
我愣了一下。老人的声音?
我警戒地环顾小小的房间四周。我有幻听?
“是杀气啊!”
“你在哪里?!”我忿忿地说,此时我的心已容不下恐惧这类的废物。
“柜子。”
当然是柜子。
我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藏得了人。
柜子缓缓打开。
老人从黑暗的细缝中,慢慢吞吞地走出来。
“你怎么躲在这里?”我问,虽然是白问。
“因为你的房间就只有柜子跟床底可以装得下我啊!”老人似是而非的回答。
“你要吓我、缠我、烦我到什么时候?!”我冷冷地说。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构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后,那么,这个人就会彻底改变。
我正站在人生的悬崖,地狱的风口上。
也许,我会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几年后,治平专案就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没有吓过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
老人深邃的眼睛,诚挚地看着我。
“不必。”我狠狠地看着老人。
“正义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着泪光。
“功夫?我一掌就砸了这张桌子!还要学功夫?!”我对老人的耐性至此消耗殆尽。
“要!然后你就可以劈山断河,锄强济弱!”老人双手揽后,夕阳余霞照在墨绿色的唐装上,老人的皱纹反射着金黄的光辉。
“你劈山断河给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着拜你为师!”我吼着,我已管不着妈是否听见。
“那……”老人有些局促,发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
我大叫:“滚!”手指着窗户外。
老人摇摇头,说:“要是在几年前,我还真不愿勉强你拜师!我的时间……”
我一掌奋力拍在窗户旁的墙上,大叫:“你把这墙给劈倒啊!劈倒我就拜你为师!劈不倒就……”
老人一脚踏步向前,右手以奇异的速度、似快实慢地在墙上印下一掌。
“就……”我的声音凝结在空气中。
凝结在空空荡荡、没有墙壁的空气中。
第十章
我的房间失去了墙壁。
我对失去墙壁这种事,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完全。
所以,我只是呆呆看着寒风灌进我的房间。如果失去一面墙壁的房间还叫房间的话。
“轰轰隆……筐筐……蹦!”
墙壁大概砸在我爸的车上吧。
“跪下!”
老人慢慢收起右掌,气定神闲中颇有得意之色。
或许我双膝发软,但是一时间还无法从超现实中醒觉过来,我只是呆站着。
“男子汉说话算话,快些跪下!我传你一身好本领!”老人喜孜孜地来回踱步,又说,“你好好学艺,别说倒一面墙,想倒几面墙就倒几面墙!”
我歪着头,呆呆地说:“你……你怎么弄的?”
老人正要开口,却听见妈急步上楼的声音,老人拔身一纵,跃出空荡荡的……空荡荡的超巨大破口,我急忙往下一看,老人已在巷子的另一头,化成一个绿色的小点。
“怎么回事!你的房间!?”妈惊呼。
“不知道,我回来就这样了。”我淡淡地说。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妈局促地说。
“刚刚。”
我把妈推出房门。扣锁。
对于我妈,我的心算是死了。
我彻底放弃这个家。宁愿待在一个没有墙壁的房间。
在很多年以后,我一直后悔当时这样幼稚的决定。
有时候,人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情感,一旦被深深伤害了,自暴自弃就成为唯一的选项;其实能令自己悲伤的,正是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因为珍贵,所以永远都不能放弃,永远都不该掉头就走。
领悟到这个道理时,人,多半已经失去所珍惜的感情了。
多年以后,我想回家。
原来爸去大陆了。
没差,去嫖吧,然后把病射给我妈,再传染给王伯伯。
至于我那面重创我爸宾士轿车的墙壁,被怪手搬走了。
妈要我先住到客房,她再请人帮我砌一面新墙,我拒绝了。
“要我搬,要砌墙,我就跷家。”我说,穿着毛衣在寒风中念书。
“你……你什么时候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妈气得发抖。
“是你太久没跟我说话。”我算着代数。
“你爸回来有你……”妈气道。
“你去打你的牌,我的房间怎样是我的事。”我皱眉。
“你要睡觉给邻居看?都十一月了!你会感冒!”妈瞪着我。
“你再不出去,我就从这个破洞跳下去。反正你过了一个月才会发现我不见了。”我冷言冷语。
“你说这什么话?!”妈咆哮着。
“数到三,我就跳下去。一!”我说,放下数学讲义。
妈一楞,只好留下我一个人。
其实这个房间还蛮应景的。
破了个大洞,跟我的心一样。
冰凉的感觉也一样。
这还多亏了老人那一掌,把我原本崩溃的家,再敲出一个大洞,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站在破洞前,看着天上的残缺的月亮。
“乙晶应该还没睡吧?”我看着电话筒。
一道快速的身影在巷口飞奔,踩着我爸的烂宾士跳上大破洞。
绿色唐装的老人。果然。
“你到底是谁?”我心中已无讶异的感觉,只想知道这老人的来历。
这老人一身肮脏,但决不是简单人物。
简单人物不会推倒墙壁。何况单手。
“你师父。”老人清瞿的脸庞,自信说道。
“嗯。”我跪了下来。
这个心态上的转变,不是单纯的“男子汉之间的盟约”,而是混合了想对自己前途投下原子弹的愿望。
没错,一切的迹象都显示,眼前的老头的的确确身怀高强武功,就跟龟仙人一样。
但是在升学主义当道的台湾社会中,拜师学武功,不管师父多厉害,这条道路必遭人耻笑非议,绝对是毁灭前途的原子弹。当然,行行出状元。这是放屁。
我叩下第一个响头,额头隐隐生疼。再见了,我的家,不,我根本不需要向他们道别。
第二个响头,铿锵有力。我踏上一条乱七八糟的路,拜了一个精神失常的武林高手为师,这点可以令我的家人伤心难过,很好。不,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我用力敲下第三个响头,非常用力,我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这样很好,我将来不再需要清醒的脑袋,我打算将我的一生过得晦暗不明。
在过去,我没有个性。在未来,我不需要未来。
“师父。”我叫得有气无力。
老人摸着我的头,我可以感觉到,老人坚强的手正在颤抖。
老人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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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不吉利的年纪。
那年,张雨生还没死,王杰正红,方季惟还是军中最佳情人,他们的歌声整天挂在我房里。
那年,我遇见了他。
那年,功夫。
第十一章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拜入凌霄派的门下。”
“啊?凌霄派?”
“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