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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宇被撤职,后转任广东一个农业县的副书记。行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林桃森于一年后被以“投机倒把”罪判处无期徒刑。一直过了很多年,人们仍然可以在大江南北的道路上看到一些挂着“粤字”牌照的高档走私车,它们都是当年海南案的遗物。
在中国改革史和企业史上,“海南汽车倒卖事件”带有很强的“寓言性”,一个地区为了发展经济,令制度的许多欠缺渐渐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需求,中国改革的渐进特征日益明显,开始进入漫长的灰色地带。
标题: 1986:一无所有的力量内容: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崔健:《一无所有》,1986年
乡镇企业厂长、农民企业家—他们的名称中总带着点泥土的味道,事实上,他们看上去也是土巴拉几的,整个儿好像刚刚从耕地里插完秧出来。他们无论穿什么牌子的西装总是不合身,很少有人会正确地打领带,他们最喜欢的服饰品牌是法国的皮尔·卡丹和香港的金利来,它们的标识都做得很大,老远就能清晰地看出来。他们的普通话都糟糕透了,还特喜欢把自己的照片登在企业介绍册和广告上,而形象都是一律的可笑: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前,右手在打电话,左手还按在另一台电话上,眼睛呆板地望着前方。德国《明镜周刊》在这一年的报道中说,“在中国,农民胆大而鲁莽……从而给企业带来活力。”《亚洲华尔街日报》的评论则说,“很多农民企业家几乎没有任何商业方面的经验”,在7月9日的一篇新闻中,记者说他们“不知道如何管理一家工厂,不知道如何做财务报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生产出质量合格的产品”。但是,这家报纸惊诧的是,他们的事业正欣欣向荣地成长起来,就好像作家余华在很多年后的一部小说《兄弟》中写到的,“他们像野草一样被脚步踩了又踩,被车轮辗了又辗,可是仍然生机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1986年前后,乡镇企业的崛起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两年前的3月2日,国务院正式发出通知,将社队企业改称为“乡镇企业”。作为一个新的、独立的企业形态,乡镇企业第一次浮出了水面,据有关资料显示,当年中国的乡镇企业实际已发展到165万家,拥有劳动力3 848万人。而到两年后的1986年底,乡镇企业的总数已经发展到1 515万家,劳动力近8 000万,向国家缴纳税金170亿元,实现总产值3 300亿元,占全国总值的20%,“五分天下有其一”的格局悄然出现。
这一年的《人民日报》在3月和4月连续刊登两篇长篇报道,《史来贺风赋》和《乡土奇葩》。
史来贺是共产党一直倡导的那种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圣徒式的乡村干部。1985年,史来贺和村党支部其他成员经过反复考察,决定引进一项高科技生物工程,建设一座全国最大的生产肌苷的制药厂—华星药厂。“这高、精、尖项目,咱‘泥腿子’能搞成?”有人担心“打不到狐狸惹一身骚”。史来贺的回答是:“事在人为,路在人走,业在人创。人家能干成的东西,咱们为啥干不成?”
1986年5月20日,刘庄人自己设计、安装的华星药厂正式投产。自此后,刘庄的经济迅速成长,很快成为“中原首富村”。
根据报道,几十年来,刘庄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没有出现过党员违纪。从计划生育、婚丧嫁娶到养老抚幼,刘庄的干部、群众自觉遵守社会主义道德风尚。村里14个姓氏、300多户、1 600多口人,没有宗族矛盾及派别之争,没有封建迷信、赌博、打架斗殴、婚丧事大操大办等不良现象。
2004年春天,史来贺在平静中去世。国内媒体的标准报道用词是:“共产党员的楷模。”
刘庄和史来贺的存在,证明在中国的某些乡村,如果有一个无私而威权的领导者,他同时具备两种能力:其一是极其善于利用一些优势和概念,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而受扶持的执政氛围;其二,他有相当的市场敏感性,往往就能办起一家乃至若干家非常赚钱的工厂。
这位强人是以一种建立在人格魅力基础上的威权风格,在统治或者说管理着他的这个村庄。
所有的村民在他的统治下,获得了生活上的根本改善(有意思的是,这些村庄在过去往往是一个非常穷困的讨饭村),而在人格上彻底地依附于这位强人。
这个村庄,你很难说它是一个什么组织,在行政概念上它是国家最基础的行政单位,而在经济概念上它则是一个严密的营利组织,有些乡村甚至拥有一家上市公司,那些强人通常既是乡村的行政长官,同时又是公司的董事长,这种两权合一的模式似乎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质疑,而且看上去是唯一可行的方式。更耐人寻味的是,强人的家族在这个乡村往往是最有权势的一族,他们的子女在强人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是乡村管理的核心人物,而当这些强人老去或死去的时候,他们往往把自己的权柄传给了自己的子女。
在过去的30年中,这种著名的中国村庄有河南的刘庄和南街村,天津的大邱庄,江苏的华西村,浙江的横店。它们作为一种很独特的人文标本和社区企业形态,很多年来一直散发出一种神秘而难解的魅力。
标题: 1987:企业家年代内容: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1987年
河北石家庄造纸厂厂长马胜利在工厂的门口挂出了一块铜制的标牌,上面铭刻了五个大字:“厂长马胜利”,这在那时的国营企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因为他是“马胜利”,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适当的。马胜利是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厂长。
马胜利在两年前因承包而出名。1984年,石家庄造纸厂跟当地的很多老牌国营企业一样难以为继,800多人的工厂已经连续三年亏损,年初上级下达了实现17万元的利润指标,上任不久的厂长却迟迟不敢承诺下来。马胜利是厂里的业务科长,3月28日,他在厂门口贴出了一张“大字报”《向新领导班子表决心》,提出由他来承包造纸厂,年底上缴利润70万元,工人工资翻番,“达不到目标,甘愿受法律制裁”。这个戏剧性的大胆举动轰动石家庄,半个月后,市长王葆华组织了160人的“答辩会”,在听了马胜利的承包演讲后,王当场做主让他承包造纸厂。
业务科长出身的马胜利主要在产品结构和销售激励上下了工夫。造纸厂生产的是家庭用的卫生纸,马胜利根据市场需求,把原来的一种“大卷子”规格变成了六种不同的规格,颜色也由一种变成三种,还研制出“带香味儿的香水纸巾”。为了鼓励业务员开拓市场,马胜利设立了“开辟新客户有奖”,规定,开辟一个大客户,奖励十元,招揽一个小客户,奖励五元。这些措施让死水一潭的工厂顿时有了活力。承包第一个月,造纸厂就实现利润21万元,比最初整年的指标17万元还多,第一年承包期满,马胜利完成了140万元的利润。经新闻报道宣传,“马承包”立即闻名全国。在当时,四年前曾被树为“改革典型”的步鑫生已日薄西山,步履艰难的国营企业改革太需要出现一个新的“一包就灵”的传奇,马胜利的适时出现无疑弥补了这个需求,他的试验让人们看到了企业承包的魅力,一时间,“学习马胜利”成为全国性的热潮。他的改革思路被总结成“三十六计”和“七十二变”,承包制成为国营企业摆脱困境的灵丹妙药。
1985年7月26日,全国的报纸都刊登了新华社的长篇通讯,题目是《时刻想着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好厂长马胜利》。跟步鑫生一样,马胜利很快成为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他四处演讲,出版图书,获得各种荣誉,河北、山东等一些省份还由省政府发起了“向马胜利同志学习”的运动。与步相比,马胜利无疑更具备现代企业家的素质,他的工厂连续几年盈利增长,1985年实现利润280万元,1986年为320万元。1987年,如日中天的马胜利向社会宣布了一个让人兴奋的决定:他将创办“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从现在开始,在全国20个省市陆续承包100家造纸企业。
他的这个动议成为当年度最具爆炸性的公司新闻。这实在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庞大构想,它极大地展现出新一代改革者的宏伟气魄,以及承包制即将散发出的魔力,而且对于很多苟延残喘的地方造纸厂来说,能够通归到马胜利的旌旗之下,无疑是起死回生的最佳生机。马胜利的动议传出后,来自全国各地的要求马去承包、投标的电报如雪片般飞来。第一个前来报名的企业是山东的菏泽造纸厂,马胜利的承包组到那里的时候,菏泽地区10个县市的上千名市长、书记和骨干企业厂长济济一堂,聆听马胜利布道式的承包报告。马宣布,承包基数为37万元,增盈10万元以内,马胜利与菏泽厂以二八分成,增盈10万元以上,双方以三七分成,承包三年,使利润翻三番。马胜利的演讲被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淹没、打断,在人们充满敬意的仰望的目光中,站在光环中的马胜利仿佛是一位能够点石成金的神仙,记者戈红在报道《“马承包”新传》中描述说:“马胜利做报告从来不拿稿子,不照本宣科,他谈笑风生,话语幽默而又风趣,会场内外鸦雀无声,听得人们如痴如醉,长达三个小时的报告,竟无一人走动,有人憋着尿也不去厕所。”
这样的景象在以后的大半年里一再地重现。从1987年11月到第二年1月,马胜利“晓行夜不宿”(他在自传《风雨马胜利》中的用词),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对27家造纸厂进行了承包。1988年1月19日,“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在锣鼓喧天中成立,北京的轻工部部长和河北省省长一起参加了成立大会。此前四天,《人民日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