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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女儿朱向华回忆说,他爸要他们打小记住:“咱家已经有个特等残废了,绝不能容许再出第二个特字——特殊公民。”
朱彦夫当支书时,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治山造林,发展果树,建了桑园、胡椒园、苹果园等。二是修田造地,如在1000多米长的“赶山沟”石板棚上垫土。三是引水修渠。四是架电:朱彦夫为了村里通上电,从1971年起,前后断断续续跑了7年,行程几万里,才备齐了20华里的架电用料,将光明送到村里,并使沿途11个行政村也结束了无电历史。
朱彦夫倒没讲这些,只讲了两条25年当支书的体会:一是要亲自到劳动第一线。二是要独立行动。
村里打井那年冬天,朱彦夫有天去工地,一直在外头待了3个钟头,腿由痛变麻。他坐到地上,想把腿卸下歇会儿,可怎么也卸不下来。用牙咬,胳膊砸,往石头上磕也不行,别人跑来一看,原来是假肢和伤腿冻住了。
朱彦夫当时用的假腿,是铁皮和木制的,重的有19斤。装上两个小时就得卸下来,走不上一里路就磨得痛。
“痛起来的滋味,像火烧、水烫,又像无数钢针在扎。磨破皮的地方,流出的不是血,是淡黄和青黄的液体,冻伤都是这样。”赶上外出,朱彦夫的假腿,一穿就是几小时,十几小时。
有回去搏山跑料,赶上大雨,土路都冲垮了,汽车不能跑,朱彦夫叫了辆三轮车,把他送到市郊。回县里,还要走40多公里,途经松仙岭,“看看天太晚了,又找不到旅馆,我就宿营了。”
他枕着一条假腿,怀里抱着一条,靠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过路的人,以为他是个要饭的,直可怜他。
第二天一早,朱彦夫挨门挨户问,有没有独轮车,松仙岭太高,他上不去。“后来我看见了一头驴,给了老乡15块钱,让他送。”
驴上没鞍,朱彦夫没手,上岭时,他顺着驴屁股往下溜;下岭时,又从驴头往下栽。过了松仙岭,他摔下来几十次。
朱彦夫不愿别人可怜他,同情他,照顾他,自己能去的,他都是一人去。检查农活,他常晚上一个人去地头。月明星稀,全村人都进入梦乡,朱彦夫悄悄出发了。他的假腿走起路磕磕绊绊。为了轻快少摔跤,他干脆把假腿搁在路边,或搭在肩上,膝上,爬去爬回。
董月玲:极限人生(3)
“第二天小队长汇报时,我心里早有数了……”他说这些时,显得快慰,但很快又不高兴了,说:“我就不明白,现在一些干部,一下来一大群,这怎么能了解到真实情况跟问题,怎么能了解到群众甘苦?我看他们这是在夸官亮职嘛!”
张家泉村在沂蒙山区腹地,我去的时候,正摘苹果,当年的果园还在,山坡上的果树上,结满了国光苹果,通红,压得一些树枝都挨着地。羊肠小道上净是碎石了,一走一秃噜。当年的村副业主任张茂光说:“老朱就从这山上翻下去过。”
他介绍说,老朱当支书后,才成立了村副业队。1967年,朱彦夫亲自踏察,定在这里建果园。他们自己育苗,栽了这1300多棵苹果树,每年能收10万斤。
他又讲了当年如何在老朱的带领下,大搞“山、水、林、路”,在“周围几个村里俺们是第一个引来水,第一个用上电的。”张茂光挺自豪地说。
朱彦夫卸任于1982年,这时他的内脏出了毛病,得了肝病、胃病以及心脏病等。“这回该歇歇了!”别人都这么说他。
“出版不行当家史,家史不行当遗嘱”
歇在家里,快60岁的朱彦夫又要折腾,他要写书,把自己40年来的经历,写成一部书。
起初,家里人不当回事,“一个一天学没上的人,能写书?”朱彦夫就是朱彦夫,说写书就写书。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写,就写了7个年头。
写书,一点不比他早年藏在屋里练自理容易,同样也是一种煎熬,只不过那时多熬身,现在熬心。“写字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力不从心。比如战场上的惨烈感觉,心里可强烈了,但表达不出来,憋得人难受!”他从前整天整夜地重复一个吃饭动作,现在整天整夜地想一个词,一个句子。
在荣军院时,朱彦夫上过几天速成班,因为眼离纸太近,写不了多久,头就眩晕。他的左脸受过伤,脸上的肌肉不时地痉挛,嘴吃不住劲,好不容易写到纸上的字,也被顺着笔杆的口水浸得模模糊糊的。稍后,朱彦夫再用上两只断臂,慢慢能运笔了,就嘴臂分开,用胳膊抱着写,写出来的字,由大如拳头,到小如铜钱,最后终于一点一点地装进稿纸上的小格子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朱彦夫每天写书时,在大腿上垫个棉垫,腿上放块写字夹,用胳膊抱着笔写,一天能写上百字,多时能写三五百字。
有时候胳膊写得又酸又痛,不听使唤。查字典时,得用舌头一页页舔。查一个字,最慢要一两个钟头。他用过的字典,被口水浸得变色、变重……
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日夜煎熬,血压上升,视力下降,心脏病也犯了,刚住3天院,朱彦夫就急着回家。到家开始发高烧,几天不省人事,又被送进医院,一查,原来是双腿伤口发炎引起的。医生说:“如果不好好治,你的腿,还有可能再次截肢……”
朱彦夫写书的经历,给一家老小留下太深印象。以至他外孙女有次上化学课没答上老师的提问,回家后竟气呼呼地骂自己:“跟姥爷比,我还算是人吗?”
朱彦夫原来每月的残废金是40来块,后来涨到200块。“如今这点钱他俩哪够?一年光是煤钱就要1000多块。”朱向华说:“作为父母,他俩比别人更难,付出的要多得多。可俺爸爸,孩子给一分钱他都不肯要……”
谈起写书的种种原因,朱彦夫说:“讲句心里话吧,我写书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解决一下经济问题。老花孩子的钱,我抬不起头啊!可写了一半才知道,现在写书,可能挣不到钱,还要往里贴钱啦!”
朱彦夫把写好的部分,拿给县上会写作的人看。人家看后告诉他的孩子:“回家告诉你爸,别受罪了,写得再好上10倍,也出版不了。不是写谈恋爱、跳舞的,谁看?”
没人看,他也要写下去:“出版不行当家史,家史不行当遗嘱。”他给自己的书起名《血蚯》。
“蚯蚓是个低等动物,也无手无脚,可它还能松土肥田呢。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我就是要在人们板结了的思想里松松土。”
朱彦夫的这部书,不知修改了多少次,累积写了300万字,最后写成了40多万字的手稿。1996年春天,他专程去济南送稿。
一清早,儿子用自行车把他驮到汽车站,班车已客满关门。司机去填路单,朱彦夫让儿子把他从司机门抱进车里,连急带累,上了车他就趴在发动机盖上。
司机回来一看这么个人趴在发动机盖上,以为是个坐大街要饭的,非要朱彦夫下车不可。家里人把事情一说,又拿出书稿,司机顿时态度大变,还要免票,朱彦夫一听不要钱,就非要下车。最后,他就这么坐在发动机盖上,到了济南。
下车后,一口气走了10里路,才找到一家便宜的小招待所。后来,朱彦夫找着了当时济南军区创作室主任李存葆。把他安排在军区招待所吃住。
朱彦夫不肯白吃白住,李存葆就说他:“像你这样的人,就是住将军楼,天天吃国宴,也不过分!”
1996年8月,朱彦夫的书,以《极限人生》的书名正式出版,首印两万册,10月,又加印了两万册,朱彦夫因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我问朱彦夫:“听说省里还要推你当典型,你怎么看这事?”
他想了一想说:“我只写了本小册子,不足以扬得那么高!”
“把我说得一点没缺点,那不客观。”他停了停,又说:“我跟有关领导也说过,我不愿当一个出人头地的人,不愿做一个有别于群众、把一些不实不当的东西加到我身上的人,我特别不愿意出现在公共场合,不愿上电视,不愿让领导人接见……”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怕丢丑,就是在一般人跟前,我也觉得低一头。让我站到领导人面前,让他们接见我这样的人,我万万想不通……”
我换了个话题:“你的书才出两个月,就发了那么多,你现在该感到安慰、高兴了吧?”
“不太高兴!”又让人意外。
朱彦夫认真地说:“我觉得书的后半部分没写好。我现在想静下心来,再沉淀沉淀,把后半部分重写。”我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朱彦夫仍坐在床上,在秋天的阳光里,他稀疏的头发泛着银光。
在通往正常人的生活道路上,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冒死带往极限……他完全可以不这么做,可他却非要这么做,而且居然都成功了,这是为什么?
董月玲:极限人生(4)
难道真像第一天见面时他说的那样:“正常人的世界我都看到了,但我的世界别人不了解。没有体验,就不能有真感受……”
采访朱彦夫已经好几天了,可我还是感到无法到达他情感和心灵深处。在他的驱体里,蕴藏着惊人的能量;在这个人的生命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阅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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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没手没脚、没有左眼的人;这是个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血淋淋爬回来的人;这是个整日整夜重复一个吃饭动作,一点一滴学会了生活自理的人;这是个领着社员填沟造地、引水拉电,干了25年村支书的人;这是个一天学没上,愣是用了7年时间,写出一本长篇自传体小说的人……”
你觉得还有哪些可以作为阅读重点呢?不妨将它找出来。
编者心声:
一个在战场上被敌人捅出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