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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暻微微一笑,说:“凉的也一样。”随手端起药碗,一口喝干,起身翻看奏折。
曹欣然担心地说:“陛下日前看折子忽然看得吐血,病还未好,怎么又要看折子啊,可不要太累着。”
聂暻笑道:“真没甚么。之前病中,只怕撂下了不少奏折。不能误了国事。”曹欣然无奈,只好由得他去了,一边打瞌睡,一边小心翼翼陪在一边。
聂暻看了一阵折子,有些出神。很快就可以班师回京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吴王……和他的情人、林原呢?见面一定是很折磨的事情,可实在很思念他,所以还是去见罢。
聂熙,聂熙啊……怎样才能得到他的心?
何时,何日,何月,何年?
渐渐地神思困顿,似乎又掉入茫茫梦乡。
梅花香息缭绕,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对另一个人说:“霁,我作了个恶梦……梦中你爱的是别人……我好像很难过……”
那人是聂熙吗?轻快地笑着,亲热地一把将他拖入怀中:“你啊,做梦天天叫别人的名字,让我难受坏了,还好意思说。”两人都笑了起来。
聂熙又说:“好吧好吧,别盯着我看,我说就是。我最爱你了……你……可也得这样才成……”
聂暻睡着了,在梦中微微笑。
聂霁一早醒来,见聂晟还在熟睡,不忍惊醒,轻手轻脚下了床。
虽然两人相处甚欢,不知道为什么,聂晟睡着的时候眉宇间总有一些忧郁的感觉。聂霁不知道是那些类似前世记忆的梦困扰着他,还是他心中原本有事。聂晟是个很温柔深沉的少年,有什么心事也多半藏着,聂霁猜不出,有时候未免惆怅。
顶冠束带之后,聂霁又看了看聂晟的睡容,心里怜惜,在他微红的嘴唇上轻轻一啄,这才起身离去。
聂晟在他身后慢慢睁开眼睛,无声叹了口气。
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贪恋聂霁临去时候习惯性的温柔动作,便每次都装作睡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欢爱的场景,他心里经常不安,就好像对聂霁的情爱贪得无厌似的,不管聂霁给了他多少温存,心里还是隐约忧虑焦急着,怎么也不够、不足、不平静。
老刘过来伺候聂晟穿戴,小心地说:“李大人等了很久了。”
聂晟眉头一皱,知道御史李和凤多半又是来劝进的。此人忠心可嘉,只是十分强硬固执,恐怕难以说服。叹口气说:“告诉他,我最近生病谢客,话说委婉一些。”
话音未落,李和凤已经自己闯了进来,朗声道:“晋王,你这不是没病么?”身后跟着个满头大汗的侍从,结结巴巴道:“晋王,李大人非要进来,小的们拦不住……十来号人都被他揍趴下了,实在是……”
聂晟只好苦笑着让侍从们都出去,皱眉道:“老李,你越来越粗鲁无礼了。”
李和凤似笑非笑道:“若非如此,晋王只怕宁可装病装死,也不想听我唠叨罢。”
聂晟倒也不生气,慢吞吞回答:“你也知道你是唠叨,还唠叨什么。”
李和凤沉声道:“秦王这次回京,多半要和杨候商量推举太子的事情。晋王,你难道真的不着急?纵然你自己不想要皇位,你也该为你母后想想。难道你要看着杨妃地位压在你母后之上?”
这李和凤本是他贴身心腹,向来对聂晟忠心耿耿。眼看主上沉醉在情爱之中,似乎对太子之位全不在意,不由得心里焦急。
他本是进士出身,殿试策论第一,少时生长边关,曾经亲自组织乡兵痛击北燕,堪称一时俊杰。只是因为才调奇高,又加上英姿瑰伟,不免为人狂傲,琰帝意欲多加磨折锻炼,并不十分重用。李和凤傲视功名,也不介意官场潦倒。倒是和聂晟一见如故,堪称平生肝胆知己。
聂晟沉默良久,仔细想着李和凤的话,终于还是摇摇头。
李和凤看着他秀雅沉静的面容,心里不住叹气。晋王聪明敏锐,做事含锋不露,看人更是精准,其实很是人君之才。可他困于情场,只怕宁可一生没没,也不想振作起来大展才能了。
想了一会,李和凤终于还是说了重话:“就算你不争,秦王、杨弩、杨铁铭他们一定会争到底的。别看秦王对你亲善,事关帝位,事关他身后整个家族,杨妃、列侯杨弩、侍郎杨铁铭之辈……他不可能退让啊!”
聂晟有些焦燥,忍了一会,缓缓道:“我知道,不过,哥哥才能远胜于我。这太子本该就是他作。”
李和凤双眉一扬:“是么?晋王!自古以来,争权失利的一方是什么下场,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聂晟的手指微微一紧,猛然捏碎了一粒玉扣,却还是静静不语。
其实他也明白,琰帝自己并不重用李和凤之辈,那是故意留给儿子用的。这样自微时结下的恩义才可持久。琰帝向来深谋远虑,给两个皇子都留有得意大臣。晋王府的李和凤,以及秦王府的杨铁铭,那都是有经天纬地之能的王霸之才。
要说天子之心全然偏向大皇子聂霁,那也未必。冲着李和凤这步棋子,看得出父皇对自己也留有深心。
或者,父皇的本意就是要两个皇子自己争权夺位,只有最强者才可以登上至尊宝座,也只有最强者才能安邦定国,不至于辜负祖宗基业。
聂晟甚至怀疑,一旦在权场争斗中居于下风,父皇是不是会处死落败者,给新君剪除隐患,又不伤新君的道德名声。
以琰帝刚硬无情的性格,未必做不出……
如果自己够聪明,就该尽量培养势力,以备一博,免有性命之忧。可想着聂霁,他的聂霁,总是紧紧抱着他,那么亲密那么爱怜那么依恋的人……
如果,这是父皇的考验,落败者难逃覆灭的命运。他也宁可输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聂霁。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如石像的聂晟终于开口:“我都明白,不过……你还是回去罢。”
聂霁一路到了杨候府上,他的舅父列侯杨弩,重臣杨铁铭早就在等着了。
“霁儿,听说你回京之后先去了晋王府?”杨弩是个直爽的男人,虽然经过云诡波澜的官场洗练,面对外甥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军人的豪爽性格。
聂霁并不意外,也不想瞒着舅父,点头承认了。
“晋王早晚是和你争夺帝位的人,霁儿,你……”
杨弩本不想责备外甥,毕竟十分担心,想了一阵还是说了:“他虽然韬光隐晦,看不出多少锋芒。这正是晋王的可怕之处。此人犹如卧虎,深沉机变,待时必有动作。一旦他跃起噬人,霁儿,你天性爽朗,只怕心计不是晋王的对手啊!”
聂霁沉默一会,面色变幻不定,忽然道:“其实我早就想过了。”
杨弩一惊,随即一喜,觉得这外甥还不是脸上做的那样爽朗得毫无心计,聂霁能装得让自己这个舅父也看不出,可见也是心事藏得很深、很善于策谋的人,未必没有作天子的山藏海纳之气。
惊喜又惊心的列侯将军看着外甥,忽然觉得眼前的聂霁有些陌生,半天才想起来接下去说:“所以我们必须有些动作。”
他毕竟是个军人,这等阴谋诡计的勾当有些说不出口,下意识地看了看在一边长身玉立的户部侍郎杨铁铭。
杨铁铭会意,马上接下去说:“李和凤最近暗中频频造访京官,我猜他一定想作甚么……不如我们以此为据,弹骇晋王府有意谋反……”
他是个挺拔刚硬的美男子,纵然站在以容止见称的聂霁和杨弩面前也毫不逊色。只是举止有些阴沉杀气,眉心更有浅浅刀痕,破坏了眉目间的俊美之感。据说那是他当年查办豪强,被人行刺的结果。
聂霁一震,沉默不语。琰帝当年才登基就遇到摄政王聂震的兵变,少年时候颇受屈辱,在牧云草原兵变中依靠杨弩和梅易鹤,才终于横扫摄政王的势力,做了真正的江山之主。可以说,琰帝是从小在血战和宫廷阴谋中生长的人,谋反作乱,无疑是他最痛恨最忌讳的事情。如果这个罪责坐正,聂晟不但不要指望翻身,只怕性命难保。
杨铁铭见他不做声,料他已经心动,又踏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秦王,此事不难。其实我早就在晋王府埋伏了细作……”
聂霁凛然,双目陡然抬起,盯着杨铁铭。杨铁铭只觉如同直视雷电,不寒而栗,一惊之下,缓缓跪倒:“秦王,我——”
聂霁缓缓道:“杨兄,我视你如兄,但此事万万不可。你若是一意孤行……我定然饶不了你。”口气虽平静,不知不觉已经带出沉沉霸气。
杨铁铭大急,扑通一个头磕了下去,沉声道:“秦王,你心中顾着晋王,他心中未必顾着你啊。”
“够了。”聂霁略一摇头,想了一阵,静静一笑:“若他抢先动作,我再作回应。无论如何,我聂霁,此生决不先负阿晟。”
杨铁铭左右已经冒犯了聂霁雷霆之威,一横心道:“如果他先负了你呢?”
聂霁淡淡道:“我知道,他不会。”
“霁儿,晋王或者不会,可他手下还有李和凤之流……”本来沉默着的杨弩忽然接口问:“如果他先下手为强,负了你呢?”
聂霁不说话了。空气凝滞得犹如灌了铅水。
良久,沉默得可怕的秦王平静地回答:“晋王会约束手下的。如果我看错了人,甘心付出代价。”
和舅父争执一场,聂霁的情绪也有些波澜。
这是他办事回京的第一天,务必先进宫拜见父皇。之前因为太思念聂晟,一回来就去了晋王府,之后又被舅父竭力催促商议拥立太子之事,眼看天色已快要下午,再不进宫,只怕琰帝会起疑。
他急匆匆赶到宫中,琰帝正在临华殿与晋王悠闲地下棋,看到秦王来了,微微一笑,下令赐座。
琰帝少年时候就是皇朝罕见的美男子,虽然经过岁月消磨,又常年卧病,容止仍然十分夺人眼目。他裹在厚厚的狐裘之中,落子悠闲,雪白的狐裘衬托着脸上略觉苍白的肤色,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当真是风神飘举,望之犹如神人。
就是这样一个悠闲淡定的人,甚至有些病弱之态,只要他一句话,就蕴藏着雷霆和风暴般可怕的力量。就算父皇神情最淡然的时候,聂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聂晟见到兄长,正要起身侍立一侧,琰帝似乎棋兴正浓,要他依然下棋,却要聂霁接下自己的黑子和聂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