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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装闭上眼睛,看见他一溜烟儿跑进了书房。
“我来了!”我故作恐怖地叫了一声,先假装到他的卧室里搜查了一番,很沮丧地到了书房,嘟囔着:“怎么就找不到他了呢?他藏得也太好了点儿吧。”仿佛可以看见小章镇在暗处心花怒放。
最有可能的藏匿之处是书桌下面和贴壁的那个硕大书橱里面。我叫着:“我看到你了,一定是在书桌下面!”拉开椅子,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这回你跑不掉了!”我的手开始晃动着书橱的把手,自认为是很恐怖的效果。
可是,打开书橱,里面只是堆满了书,并没有章镇的影子。
我再次仔细打量小小书房,终于发现,一处墙边,还有一扇壁橱门。
缓缓横拉开壁橱门,我用最惊悚的声音说:“出……来……吧……”但双眼故意往上瞅——章镇肯定是躲在地上一个角落里,我的目光向上,就可以假装看不见他,和五岁孩子捉迷藏的终极目标就是要极为接近、但不识破。
果然,眼角余光里,章镇缩在壁橱的最里面,努力忍住不发出任何声响。
同时,我发现壁橱的上层,堆满了装文件用的纸盒子。我对研究旧文件毫无兴趣,正准备转身宣布寻人的失败,壁橱最高处一只标着“欧阳”的盒子猛地攫住了我的目光。
一双无形的手,抬起了我的胳膊,伸向那只盒子。
一只普通的白色纸盒子,对我产生了无比的魔力,只是因为盒子上唯一的一小片花纹。那是一小片手绘上去的花纹,因为光线暗,颜色不明,但形状很清晰,像是一片树叶,只不过是很古怪的一种画法,线条曲折迂回,勾勒出树叶的形状。
这些都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同样的树叶,出现在我今天抱来的那个木匣子上!
我可以肯定木匣子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图纹中,就有这么一片树叶,只不过在木匣上精致的构图里,这片小小树叶微不足道,但在这个纸盒子上,某人将它放大了画出来。
所以谁又能怨我打开了纸盒子的盖子?!
(图1)
我踮着脚尖,但还是够不着,仍蜷缩在角落里的章镇身边有只小凳子,我用脚拖过来,踩着登上,抱下了那只纸盒子。
偌大的纸盒子里只有一件东西。一本书。
仔细看,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个册子,或者叫,簿。线装,大开本,陈旧发黄的纸张。
我在壁橱边摸索了一阵,摸到一个开关,打开,嘴里说着:“小章鱼,你到底在哪里呢?”仍踩在板凳上,取出了那本书。
封面上,毛笔字竖写着“酆南欧阳家系谱”,我对书法半窍不通,不知道这是什么“体”,只知道字很飘逸潇洒。
飘逸潇洒,就像翻开后那个人像,立刻让我在心底“哇”一声。
长身松立,面如冠玉,背后长剑隐隐,长衫的一角被微微吹起,细毫的素描,五百年前的帅哥偶像。他的身后是几块狰狞怪石,怪石下伏着一些怪物的尸体,大概是被偶像屠戮的魑魅魍魉。
画像右侧用篆书写着一个名字,我对篆书体毫无研究,但好像看出来是“欧阳清风”。
猜猜下一张画像会是谁?
果然,下一页,同样是纤秀线条描画,显然出于同一个画匠的,是张古典美女的全身像。她白衣胜雪,几乎和身后茫茫大雪融为一体,只有朱唇、粉面、青丝、明眸,少许彩色,凸显她绝代容仪。画像右侧同样的篆书体,更容易辨识的四个字“欧阳明月”。
哦,欧阳清风、欧阳明月,欧阳世家的骄傲。传诵万代的剿鬼二人组。
我几乎立刻要合上这份欧阳家的光荣榜,但一个念头陡然冒出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翻下去。
欧阳某,欧阳某某……
接下去还有六七张画像,随后是密密麻麻的名字、生辰、世家关系,娟秀的蝇头小楷。在某些比较牛的欧阳人后面,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传记。如果你很不幸也看过你们家同样枯燥的“家谱”,一定可以想象到那些内容。
高频率翻动书页的手指忽然停下。我看到了我想找的那个名字。
或者说,我没有看到我想找的那个名字。
因为那个名字被一团墨抹去了。
玷污、抹黑。
在同一页上,有两个字被抹去。我假设这是同一个字,因为整个册子里,只有在这页上有“抹黑”。看过家谱的同学都知道,家谱里提到自家人,本着节约用墨、节约用纸的零碳精神,往往不会每次都将姓氏写出来,尤其“欧阳”是两个字,繁体字用毛笔写起来会很累手腕的。因此在这个册子里,经常是“清风”如何、“明月”如何,比如“清风”的二叔是“膑”,就是说欧阳清风的二叔是“欧阳膑”。
在页面的左侧,也就是本页内容将要结束之处,有这样的内容:欧阳钧和罗氏的有个女儿叫欧阳■,欧阳■许配给绵阳的才子周礼博,但这桩婚姻从来都没有变成现实。
仅此而已。
更蹊跷的是下一页。
或者说,更蹊跷的是没有下一页。
下面整整一页都不见了。但在装订处、书脊之内,我能看见一些残留的纸张,说明这一页被人撕去了。
我又翻回带抹黑的那一页,盯着那两团黑。仔细看,彷佛从前这位编辑有意为后人留下线索,那个名字虽然是被抹去了,但抹得并不彻底,字的最右侧露出了几道“横”笔画的印记。
于是我猜那是欧阳瑾的“瑾”字。
不知道欧阳瑾做了什么样的囧事,她的名字被抹去,她的传记被撕去,她的名字被禁止提起。
至少,在“时机不成熟”时,知情者都不愿提起。
但显然,她不是个普通的欧阳。
普通的欧阳,不会有整整一张纸的事迹。
我又飞快往前翻,翻到欧阳清风和欧阳明月的招贴画之后,果然,在欧阳明月的画像页之后,也有一页被撕去了,纸根残留。
如果这个身份被抹去的女孩真的是欧阳瑾,她是和欧阳清风和欧阳明月一样的骄傲。
至少曾经是。
“菲菲!小章鱼!你们在干嘛呢?怎么没声音了?”
我被欧阳倩的声音猛的震醒,发现自己忘记了本职工作,连忙将家谱册放回那个纸盒子,将纸盒子放回壁橱的最高层,高声应道:“我还在找章镇,他实在太难找了!我只好放弃了。”
“欧阳瑾到底是谁?”我躺在宿舍里,杨双双在电话那头。
“那个木棍子还好吧?”
“那是个木盒子,不是木棍子。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难道你跟那个木盒子更有感情?”
杨双双叹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你不是比那个木盒子多一口气吗?”是啊,一口气够我撑到明年六月十六。她立刻发现又说错话了,加了一句:“你不会有任何事的。”
“那你告诉我欧阳瑾的事。如果我不立刻知道她是谁,我会死不瞑目的。”威逼利诱也是我熟练掌握的社交技巧之一。
“等时机成熟……”
“石头做的鸡是永远不会成熟的!”我粗暴打断杨双双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欧阳瑾的事情!”
杨双双终于说:“那我告诉你吧。”
“这才是好同学。”
“欧阳瑾……她是你们欧阳世家祖上的一员。”
“然后呢?”
“没了。”
我出离愤怒:“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至少,今天我就确证了。我想知道的,是所有关于她的事儿!”
“你不要急,”杨双双的声音倒是很镇静,“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但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难处。毕竟,欧阳瑾的事,是你们欧阳家的私事,我这个外人……”
“她是三百年、五百年前的人物,早就没有版权了。哪里还有隐私的说法?”我有点无力回天的感觉。
杨双双说:“相信我,等你知道欧阳瑾故事的那一天,就会同意我现在不告诉你的原因。”
我知道杨双双的执拗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想再和她血拼,只好说:“那你下个礼拜五来不来做灯泡?”
“啊,你们约会这么频繁?已经要第二次了?”
“你忘了?我们昨晚临分手的时候就说好的,下周五晚要带陆虎参观解剖楼的?”我觉得杨双双这样的记忆神童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听我小姑父章云坤说,解剖教研室最近破天荒地一次得到了五具新鲜尸体,下星期就会送到,这两年里会有很充足的标本了。”
杨双双说:“我可没听见你们两个的窃窃私语……我是不是还有一个礼拜可以做决定?”
正文(十七)
9月17日
杨双双的决定一点儿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不但她来了,还带来了苦莲茶。本来我们早就想带她参观一次这个革命圣地,但觉得她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我不得不承认,杨双双这次带她来的时机选的不错,有个男孩在身边,至少不会受惊吓。
上帝造了两种人,一种是怕解剖楼的,一种是不怕的。怕解剖楼的人,就像怕看恐怖电影的人,越怕会越想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看的是个刺激;不怕解剖楼的人呢,没有刺激,只好寻求刺激。
刚到解剖楼门口的时候,这两类人就泾渭分明了。
我和陆虎率先跨进解剖楼那高高的门槛,杨双双和苦莲茶像两位患有关节炎的老奶奶,互相搀扶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跨进门。我回头揶揄她说:“双双,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来了,还怕吗?”
杨双双说:“如果第一次的印象不好,第二次的感觉只会更糟。”
我想想她说得有道理,就说:“那还是我来带路吧。第一件事,是要像你上回那样,把这里的灯都关掉,这样才有气氛。”我恶作剧地随手将走廊墙壁上的开关一揿,黑暗和福尔马林的气味一起扑面而来。
苦莲茶在黑暗里叫道:“我不看了,我走了!”她的声音像被惨遭折磨的一根弹簧,颤抖不停。
“现在就走?你可刚来呀!最有兴趣的东西你还没看到呢!”我一边笑着,一边心软着——心软这一条,真的是妨碍我成为全国三八红旗手的最主要障碍。我心一软,就又把走廊里的灯打开了。
灯光下,杨双双和苦莲茶在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