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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此事重大,苏拂雪在此之前曾向凝幽阁主禀报情况,同时亦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之事一同讲明。然而阁主并未做出任何决断,他没有应允,也没有反对,只是说由她自行决定,对黑衣人之事闭口不提,但苏拂雪明白他一定已经将情况了然于胸,只是静待时机而已。先前地牢中的囚敌被杀,就已经失去了先机,加之阁主的态度,苏拂雪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开启雪灵阵。此事极为保密,为怕情况泄露而使得外地趁机入侵,于是地点特地选在了胭脂楼最为深处的沧叠园中,四周俱派了人把守,但在雪灵阵边缘护法的人却不多。这些人守于阵法周围的人原本都是分布于楼中各处的影卫,直接听从苏拂雪的调遣,彼此之间亦是互不相识。于是到了此处,每个人都以布帛遮住面容,只露出眼睛。
没有人注意到,在阿棺出现的一刹那,其中一个影卫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目光冰冷。
眼见阿棺从小桥那端走来,苏拂雪走上前去。阿棺随她来到雪灵阵边缘,越靠近雪灵阵,其中的雪灵就越躁动不安,蓝色的闪现也愈加密集。
“它们感受到了你身上符咒的存在。”苏拂雪解释道。
阿棺点头,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苏拂雪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箫映弦、穆凌烟身上,见两人微微颔首,于是说道:“阿棺……”
“我已经准备好了。”阿棺微笑答道。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吧……
若虚界内没有时间的流逝,性命不生不灭,去到那里既不算死亡,也不算活着,自然便不存在常人于世间存活需要考虑的问题。所带去的没有食品衣物等寻常物品,唯有青棠佩一块,以及头上的一支玉簪,以及始终放心不下着的元魄珠,除此之外,便只有这一颗跳动着的心了吧。
其实有时想来,孑然一身,无来无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牵挂,因而也就不会有痛苦。
“雪灵阵即将开始,阿棺,你需要去往阵中,闭目而坐,平心静气,将全身意念集中于脑海之中。雪灵阵以幻力铸成,你一旦进入其中便无法退回,在进入若虚界之前亦无法开口讲话。去往若虚界的世间亦长亦短,说起来只是片刻,但你的身子会在阴阳两界力场的作用之下感到疼痛无比,那片刻的时间因而会显得极长,你需得忍耐得住。若是在中途你意念稍有松弛,那剧痛便会更加强烈,甚至可以将魂魄都为之扭曲”
阿棺听在耳中,未曾答话,行动却已证明了一切。
她在向阵中走去。
“阿棺,”苏拂雪在身后唤住了她,“你当真没有什么要说的?对你叔叔,还有……”
“要和叔叔说的,我已经同他说过了。这些时日在胭脂楼中多加叨扰,感谢两位姐姐的照顾,阿棺无以为报,但定将铭记于心。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要说的了。”
阿棺的语气谦恭却又决然,苏拂雪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肩:“多加保重。”
阵法的另一侧,箫映弦与穆凌烟并肩而立,听到她这般说,穆凌烟叹了口气。箫映弦走上前来,看着过去许多年来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阿棺,眼中的神色既有不舍,又有爱怜。他还记得将她抱回来的那天,她还那样小,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哭闹不已,然而一到了他的臂弯中就止住了泪水,漂亮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蓦然地笑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孩子的一笑,将他原本黑暗的一生为之点亮。
若是没有她,或许那时的他,就不会有了继续存活于世间的力量。
十几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他还记得听到她第一次会说出“叔叔”两个字时的惊喜,仿佛只是昨日,然而不经意间,她便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当年她刚会走路的时候,站起来也只到他膝间那么高,却是如此地依恋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手里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如今,她的个子已经到了他的肩头,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所思所想,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她会为了心中所系之人甘愿冒险,去往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在所不惜。
这其中,有多少的原因,是由于他啊……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那平静的背后,他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的情愫,挣扎,以及痛苦。
那样的痛苦,深入骨髓,撕心裂肺,无人能知,无人能解。唯一终止它的方式,唯有毁灭。
——彻底的,永久的毁灭。
“收着这个吧。”此刻,箫映弦将那副画卷放到了阿棺手上。
“叔叔?”阿棺眼中诧然。
“这画卷本就是*亲绘的,如今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既然连迷迭之火都没有将它烧毁,那么它定然有不同寻常之处,若虚界里多危险,你将它带在身边,或许会有用处。”
画卷很轻,捧在手中仿佛没有分量。阿棺不再推辞,将它收起。
“阿棺,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箫映弦笑着,眼中浮起融融波光,“叔叔等着你回来过年。”
阿棺没有回答,低下头,走入了雪灵阵之中。
方一踏入阵中,便有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压得人几近窒息,脚步也陡然间变得沉重无比。有无数的雪灵围绕在阿棺裙角周围,叫喊着,跳跃着,兴奋异常。
“走到树下去。”苏拂雪的声音传来。此处离她所在的位置并不远,但声音传到阿棺的耳里时却仿佛隔了很远,已经听得不甚真切。
阿棺深吸了口气,向树下走去。
重压之下,每走一步都极其困难,但她依然坚持着。离中央的那颗娑罗树越来越近,阿棺这才看清那棵树的树干比远观之时所看到的其实粗壮得多,上面所缠绕的并非寻常铁链,每一根都有手腕粗,上面以阴刻的技法雕刻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奇怪符号,同青棠佩上的那个符咒有些隐约的相似。看到这些,阿棺心里大致明白了,娑罗树乃是有灵之术,尤其是树龄如此久的一棵,其灵气可通天地,因而雪灵阵会选在这里进行。欲借用娑罗树之力,需得用施有符咒的锁链将灵气锁住,而青棠佩上的那个符咒则是通过娑罗树强大的灵力连通异世的媒介,若要从若虚界回来,则必要通过那里。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回来的时候。
阿棺站至树下。
箫映弦、苏拂雪、穆凌烟分别位于阵法中天、地、人三个方位,身后皆有数名影卫守护。之间三人俱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口中念动咒术。娑罗树的枝叶无风自动,粗壮的树干亦在颤抖,上面的铁链碰撞着,发出冰冷鸣响,阵中的雪灵也如烟云一般逸散开来,好似朔风飞雪。
阿棺的视线就这样被遮挡住,闭上了双眼,她已适应了置身于阵中的感觉,方才的不适减少了许多。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外来之力,缓缓靠近。然后,她听到了雪灵阵外众人的惊呼声,如同隔着水雾,遥远而模糊。
阿棺睁开双眼,眼前一片苍白,什么也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如同那一日的寻梅园中仿佛一模一样,同样是苍茫的雾气,同样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不同的是此时此地却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握着她的手,再也没有。
那股外来之力越来越近,已然靠近身侧,阿棺看出,那是一个人的身形。
在雪灵阵开启之后进入阵中,不仅危险,而且很是困难。在从外界进入阵中的一刹那,由于内外力场的不同,会感觉周身有如撕裂般的疼痛,并且这种感觉会随着接近阵法中心而愈加强烈,若是忍耐力或是修为稍差一些的人,或许就会在未到达中心是被强大力量撕成碎片。
雪灵纷飞流动,宛若落雪,一片凄迷的白中,那个人有如顶着风雪一般缓缓走来,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
她看到了他身上的玄色劲装在狂风的撕扯下四下裂开,露出里面的雪白衣衫,衣襟在风中烈烈飞舞,宛若一朵绽开在冰雪之中的莲。
彷如一道亮光照入心底,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风雪中的人步履维艰,每跨一步都是一次痛苦的煎熬,但那个人却是那样坚定地,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当那一缕温暖从指尖传来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在梦中。
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者,男子的眼角眉梢俱是疲惫,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坚定,他握着她的手却是那么温暖。
“你不该来。”
她的话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在风雪之中。雪灵阵里,一切自阵中发出声音都将隐匿。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却看懂了她的口型,或许她即使不说话,他也猜到了她将会说什么。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
他看着她,微笑,只是微笑,然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就在这时,雪灵阵陡然一晃,有另一股极强的压迫力逼近。这压迫力平静却又沉重,缓缓地包裹在雪灵阵外侧,不动声息,却令人心中倍感压抑,以及莫名的深深的悲伤。
这种感觉……小吟!
这黑暗的力量,阿棺在初见小吟的那个夜晚已经经历过,楚延歌原本不相信小吟会驱灵术,但经历过寻梅园一事,尤其是在他坠入落花的刹那看到小吟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奇异之感浮上他的心头,使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雪灵阵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原本飞舞于空中的雪灵有许多已经沉落了下去,视线逐渐清晰。阵法外侧,果然站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阿棺正在想此处防守甚密,怎么会让小吟进了来,视线落在她的身边,不由又是一惊!
竟然是明珠!
奇怪的是自四周分明有数名影卫,但看到小吟与明珠却没有任何阻拦。箫映弦、苏拂雪与穆凌烟三人依旧在维持着阵法,不得分身。或许因这一股极强外力的冲撞,箫映弦的嘴角已经沁出了血丝。
“夫君!”
“别过来!”箫映弦大喝。
然而,已经晚了。
明珠还未跑至他的身边,身子就已经凌空飞起。阵中的风雪骤然大了,重新湮没了视线,剧烈的疼痛袭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身体撕成碎片,散落在这无尽的苍穹之中。
女子的惊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最终消弭无声。
☆、十九、美人桥(1)
“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