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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如此短暂的一刻,短暂得只是须臾,却又那样漫长,漫长得好似一生。
她等着长剑穿透肺腑的时刻,等着金属的凉意自心间传遍全身,最后又回到心脏,伴着它直到停止跳动。她期待那种冷锐的痛楚,又或者说,痛快。
那样一种——刹那间解脱的痛快。
☆、十、寻梅园(4)
然而,没有。
没有长剑划破空气的嘶鸣,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甚至没有任何除了她的呼吸声之外的声响,周围是如此安静,静得仿佛一切都死去了。
可是她没有死。
睁开双眼的一刹那,阿棺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震惊。
在她面前只有存许远的地方,一星寒光泛着彻骨冷意,一动不动,那是他的剑梢。它离她是那样近,若是她再前移半分,或许就会命丧其下。不同于方才看到的剑身,剑梢上微泛蓝光,那是剧毒的颜色。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告诉她,这把剑,名唤清风。
清风的剑刃上喂了毒,为了是一击致命,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但那一日,他用剑身接住落雪时,剑身是没有颜色的。
江湖中人常说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想楚延歌并不是一个会对敌人仁慈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他忽然手下留情,对自己残忍,正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想取走她的性命。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一来,尤其是经历了昨夜的谈心后,她以为她已经逐渐接近了他的内心,也对他多了一些了解,但知道此刻她才明白,她不了解他,一直也不,一点也不。
剑很直,从他的手中直直地指向她的眉心,没有丝毫偏离,她的视线中没有剑身,能看到的唯有那冷锐的剑梢,以及剑后同样冷锐的他。
冷锐,她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她以为他会是这样的。可是当她实现凝聚在持剑的人的脸上时,却愣住了。
他的眼睛,已完全不同于刚才。
依然是有恨意的,只是那恨意却不似刚才那般激烈,似乎已经淡去了许多。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却似乎包含有许多不同的情愫,有恨意,有愤怒,有悲伤,有抗争,有不舍,甚至……有爱怜。
爱怜,当她在他的眼中读出这种情愫的时候,她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她似乎总是很容易不知所措。他看着她,眼睛中的神色瞬息万变,所有的那些情愫渐渐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个词语——挣扎。
是的,她看出来了,他在挣扎!
持剑的手颤抖着,仿佛在极力抗拒着什么。那一刻,她感到似乎有两股极强的力量在撞击着,一个在极力控制,一个在极力挣扎,但她已明显地看到持剑的手已往后退了一分。
对她而言,那把剑进一分便是死,退一分,则是生。
忽然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了细小的声音。
“你还觉得他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嘻嘻,你看,他刚才想杀了你呢。”
那是一个很奇怪地声音,很轻很小,听不出是男是女。声音很飘渺,说话的人似乎并不存在,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她想问说话的人究竟是谁,然而却仿佛忽然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是那样疲倦,不只是身体,还有心,她很累很累,累得仿佛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到底是谁?”在心里,她问出了这句话。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来自虚无,“你认为他很可靠,你那样信任他,甚至将性命都交给他,可是你却连他究竟为了什么接近你都不知道,真是好笑呢。”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
又一次,她听到了这句话,这句和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所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他是谁,他是楚延歌,是凝幽阁云歌堂堂主,是一个她将手交给他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是谁?
“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寻梅园里,他可以松开你的手,可以向你拔剑,你觉得他是谁?既然他可以杀你,为什么你不能杀他?杀了他吧,就趁现在,趁他不能动的时候……”
细小的声音犹如毒蛇一般蜿蜒着,自耳至心,带着无尽的蛊惑。阿棺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盘旋着的唯有那一句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她捂住耳朵,拼命地叫喊着,“我不会杀他!”
在她喊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她看到楚延歌的眼神陡然一亮,一直持剑僵持着的他忽然动了起来,长剑直向她而来。但这一剑气势极弱,亦不带杀气,已经不能算是攻击,而应当是惯性使然,加之方才他的手已向后撤了一分,因而剑离她相对较远,她得以及时躲过。
看得出楚延歌正在竭力向回收着手中的剑,剑的走势还未起势便已衰竭,尽管如此,在她闪身躲过的一瞬间,只听得一声裂帛之音,长剑划破了她的衣袖,魅儿的元魄珠从中掉了出来。
那样一声清脆的响声,好似划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将两个人的心隔离开来。
“棺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究竟去哪里了!”楚延歌终于能够说话,急急询问。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焦急的神色,忽然觉得那样陌生,那样不真切。先前在面对着生死时都不曾有过的惧意忽然浮现出来,像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你认为他很可靠,你那样信任他,甚至将性命都交给他,可是你却连他究竟为了什么接近你都不知道,真是好笑呢。”方才的那个声音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但那句话语却缭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她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楚延歌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诧,紧接着的,便是浓浓的哀伤。但那两种情愫都一闪而逝,待她再看时,已看不出任何痕迹。
“为什么松开我的手?”片刻的沉默后,她问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这样才能掩盖心中的痛楚和波澜。那个声音说,是他松开她的手的,她不信。
“棺儿,我……”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等着他说出那个“我”字之后的内容,她等着他对她说“我没有”,然而,然而他却说:“对不起。”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着她的眼睛。
“哦,没事。”出乎意料地,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仿佛已经麻木了,她笑了,笑得直到泪流满面。
“棺儿,棺儿。”楚延歌急了,他唤着她的名字,扔下了手中的剑,将她抱在怀中。
她没有推开他,亦没有任何的举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他抱着,任凭雾气氤氲了容颜,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
楚延歌将她抱在怀中,很紧,很紧,她甚至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她心头一颤,那伴随着呼吸的律动与她的心脏离得是如此之近,竟与她的心跳是一般的频率,仿佛相互应和着,但却永远无法融合在一起。
这么近,那么远,就像她和眼前这个紧紧相拥的人一般。
泪水滂沱,她终于知道了这个词的含义。
纵使曾经再难过,再心痛,她都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哭泣并不代表懦弱,不哭也并不代表坚强,此刻她终于明白,曾经自己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哭过并非因为坚强,而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一个能让她不顾一切去痛哭一场的怀抱。
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多想,不愿去想刚才那场骤然的惊变,也不愿去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接近她,她只想在这个怀抱里,任泪水肆虐。
楚延歌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忽然这样,或许在他的心目中她是坚强的,又或者他不知道她的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大。他静静地站着,一手抱着她,另一手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恍惚间,仿佛忽然回到了那次凌霄而上胭脂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慰着怀中的她。她还记得那时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悄悄端详着身畔男子的容颜,又因被他发现而飞红了脸。
其实,中间只隔了一夜,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的时光,久得甚至模糊了那个夜晚记忆中他的容颜。
见阿棺这般,楚延歌虽然心中惊诧,但依旧没有多言,亦没有追问,只是在她的耳边那样轻、那样轻地安慰着:“棺儿,不哭。”
听到他的话语,稍有减弱之势的泪水再次汹涌起来,她靠在他的肩头,无声呜咽。
他不知道,这世间最让人哭的两个字,就是“不哭”。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吓到,有些手足无措,连轻拍她背后的手都停了下来。而后,他忽然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说道:“棺儿,我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这……算是承诺吗?
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时,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应答。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放开了……”
他的头低下,轻轻呢喃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暖暖的,又有些轻微的痒,好像在明媚的春光下,树叶随风飘落至颈间的感觉。那一刹那,她忽然有些轻微的迷醉,希望这一刻可以久一些,更久一些,甚至永远不要结束。
但她知道,世间永远都没有“永远”。
她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她从未这么怯然过。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身畔睥睨江湖的男子心底其实也同她一样,是有一丝怯然的。害怕孤独,害怕得不到,更害怕得到后又失去。
有人说,避免失去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得到。
“我……”
她刚想说话,他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阻止了她:“不要说。”
周围花香更浓,他的低语混合在那蓊郁的芬芳中,真实得接近虚幻。他在她的耳边近乎执着地重复着,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更改,一直一直坚持着,只为等待一个答案。
而那个答案,是不需要用话语来言明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闭上眼,感受着抱着她的那个人怀中的温暖,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坚定和执着,以及心底深处那一丝害怕失去的怯然。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动了动,之后,是整个手臂。
暗香浮动中,一直垂着的双手,终于缓缓地环上了他的背,而后,抱紧。
再不松开。
☆、十一、落花幻(1)
清风宛若在低吟,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