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折腾死。我笑了,说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对待。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愠色道:“都这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想: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什么事是哭出来的?那情景像一幅定格的画面,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大妈一见到我们,顿时目瞪口呆。姐姐笑着叫她,上前热情拥抱,可是她反应迟缓,木讷,与往常判若两人。大哥大嫂热情接待我们。大嫂笑着告诉我们,大妈说这段时间总是眼皮跳,做噩梦。她美滋滋地对大妈说:“姆妈,我讲过个啦,冇得事哩,你看,老弟妹妹回来了么。”
姐姐搀扶大妈坐到椅子上,她礼节性地与我们寒暄了几句。我发现一丝阴霾在她脸上掠过。大妈好像心事重重,好半天才问我:“满仔,你姆妈好么?”
“好!”我笑得阳光灿烂,回答得干脆利落。
大妈喃喃道:“咯样就好。”
大妈见到我们以后,不但没有了昔日的热情,反而多了几分凝重与惆怅,令我深感不安。我想营造一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于是挪到大妈面前开玩笑说,我快变成小老头了,她一点也不显老。大妈表情呆板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起来,好似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自爹爹哩!他还好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向大妈撒娇:“大妈!”我笑嘻嘻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提他干吗?他呀,好着呢。大妈脸色陡变,我感到她的手在微微抖动。她慢慢松开我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讲的,是真话么?”
“我?”我顿时哑口无言。大妈直愣愣地看着我,脸色突然凝固了,然后像木桩一样缓缓向后倒去,顿时昏厥。屋子里一阵骚乱,姐姐“扑通”跪到大妈面前,一边大声叫喊一边痛哭起来。
大哥大嫂忙着过来用力掐大妈人中。众人好一通忙活,大妈才苏醒过来。她迷茫地望着众人,口里嘟嘟嚷嚷说着什么。姐姐趴在大妈腿上,号啕恸哭。大妈抚摸着姐姐的头,喃喃道:“莫哭,满女。”话刚出口又昏厥过去。大哥大嫂一边忙活一边哭了起来。姐夫与小勇一时慌了手脚,都眼巴巴看着我。我虽然慌乱,却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我猛然下意识地冲众人喊道,先扶大妈到床上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大妈抬到床上。我心里突突乱跳,挪凳子进屋时差点摔倒。众人好不容易将大妈叫醒了,姐姐抱着大妈不停喊她。大妈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我叫了她好多次,她似大梦初醒般有了一些反应,口里不停唠叨:“哪个要你先走哩,哪个要你先走哩。”说完颤抖地伸出手来,在我脸上抚摸起来,摸着摸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潸潸而下。大妈泪如雨下,却一直哭不出声来。她突然伸手勾住我的头,我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她梦呓般地细语:“满仔,我的好满仔。”
过了许久,大妈挣扎着坐起来。众人总算安静下来。大妈这时对众人说:“冇事哩,你自都出去啵,我有话同满仔讲。”
我回头示意众人,他们退了出去。“大妈……”我说不出话来。她说:“满仔,莫讲哩,我晓得。”我只好闭嘴,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大妈思忖良久,才问我父亲得了什么病,我为什么不写信告诉家里人。我撒谎说是突发心脏病,人还没到医院就走了。大妈听了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她将我搂在怀里,浑身颤抖不止,呜咽起来。
坎坷心酸苦痛 互爱互助互动 30(2)
我安慰大妈说父亲走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大妈哽咽着对我说,她梦见父亲穿着一身白衣服对她说,他要去爷爷奶奶那里了,要她多保重。父亲讲完,一下就不见了。我很惊讶,联想到父亲去世那天,饭盒盖在桌上突然无缘无故地掉到地上,顿时感到不可思议起来。我不相信神鬼之说,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第六感应或者第六感觉。无怪乎大妈看到我回来竟然一反常态,原来她预感到父亲出事了。所以一见到我突然而至可能是条件反射,顿时紧张起来。当天晚上大哥在堂屋神龛上烧香祭祀父亲,家里人都戴上黑纱。第二天早饭后,大妈情绪似乎好了许多。她要姐姐、姐夫回去上班,莫耽误工作。姐姐想留下来陪大妈,大妈说她没事要姐姐放心回去。说完,她若无其事地去喂猪了。姐姐、姐夫叮嘱我一番,回镇上了。村里人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纷纷上门探望,尤其亲戚们更为关注。大嫂成了招待员,解说员。很多人问我什么时候送父亲回来,我只能敷衍搪塞过去。我知道按农村习俗送父亲回来,需要一笔很大的开销。大妈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家务活一刻也不耽搁,还悉心照料两个重孙子。我却发现大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发愣。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她只是象征性地应付了事,并且不时地提醒我领着小勇四处看看。小勇初到农村充满好奇,我们几乎走遍了家乡的美丽山水,好几次去小岛上游玩。小勇不无遗憾地说要有照相机就好了,可以留下很多美好记忆。有一次我们在河边码头闲聊,我回忆起学游泳挪着凳子从岸上走下码头的往事。小勇回头望了岸上一眼,看到路上斜坡陡峭,不相信我能挪着凳子行走在如此陡峭的路上。他出于好奇,笑着要我挪着凳子走一遍看看。我一眼望去顿时犹豫起来,忽然觉得这条倾斜狭窄的小路竟是如此地陡峭,不禁生出几分怯懦,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能力行走在这条路上。短短几年时间,岁月给了我理智的同时也消磨了我许多昔日的豪情。小勇见我望着路面沉默不语,笑着说他挑一担水不一定能走到岸上。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心想:话说出来若是不能兑现,岂不让人笑话?我只好硬着头皮,挪着凳子慢慢向岸上走去。小勇看到我来真的,害怕出事想阻止我。我向他摆摆手,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我凭着以往的经验,小心翼翼挪着凳子,一点一点向上挪动着。虽然表面上处之泰然,心里却怦怦乱跳。小勇一直跟在后面做好随时帮忙的准备。当我战战兢兢走到岸上,不禁长舒一口气时,我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小勇佩服得竖起大拇指。我在大妈家里住到第四天时与大哥商议去姑姑家。因为是报丧,大哥一同前去。我们到了姑姑家,又经历了一次泪飞如雨的场面。我们临走时,姑姑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小军妹妹已经有了孩子,邀请我去家里住几日。我说下次吧,还要赶回去给父亲烧“五七”。小军妹妹打电话通知小红表姐,小红表姐说准时到邵阳车站送我。我们从姑姑家回来,大妈留我再住两日,我答应了。第二天我与小勇在小岛上闲逛,他忽然指着对岸要我快看。大妈孤零零伫立在码头,白发随风摆动。初秋时节,河岸上不时落叶纷纷飘飞,翻卷着了无声息落入水中。大妈一直表情木讷地站在那里,似在寻思,又似在望着潺潺而去的流水。我感叹道:好一位痴情老人!也许她的心,好似一片片落水而去的叶儿,带着她的思恋与悲哀流向远方……我看太阳快落山了,催促四哥撑船回去。我们的突然出现似乎惊扰了大妈。她愣了一下,冲我笑了。我们上岸后四哥先走了。我说大妈我们回去吧,她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她要我先回去,她过一会儿回去。她目送小勇背着我走到岸上,又转过身去孤零零地站在码头上,凝望着河水发愣。
我要小勇放下我,示意他先回去。然后我站在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妈。大妈静静地站在那里,去码头上洗东西的人与她打招呼,她冲人家木讷地笑笑。大妈这几天常来码头,至于为什么,我不得而知。也许她希望河水载着她的思念流向她想去的地方。我不禁想起那首苍凉、凄婉的凉州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或许大妈的人生,历经了无数次这样的时刻,又或许大妈宝贵的青春年华一直是这样度过的。只不过她想的是那段最美好的记忆,如同现在这样,在别人看来有些凄凉伤感,而她却喜欢这种悲怆的美丽。正是这种极短暂的美丽,一点一点串成了一条她生命的弧线,使她在一次次失望后看到一次次希望。花开花落,流水依旧,还是这山,这水,这草,这木,只是没有了那人。传说孟姜女哭倒长城,那是怎样的景象已无据可考。大妈能望断河水么?不过至少她的泪水滴落河中,可以带着她的寄托与祝福缓缓流向前方……终于,大妈双手合十念叨几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向岸上走来。其间,还不时回眸眺望。大妈上岸后看到我在树下等她,窘迫地笑了。她问我:“做么子莫回去哩!”我笑,饱含理解与欣赏,感动与感激。大妈指着码头一块突兀石板说,当年父亲出去时就是在那块石板上跳上一只小船去了远方。她还告诉我那时候田家渡没有桥,去对岸需要乘船过去。“他走过以后,我到咯里等他回来,一年又一年,等了好多年。”大妈说日本人投降后她以为父亲快回来了,天天来这里等他,洗衣服时都忘不了四处眺望。可是父亲依旧杳无音信。解放后她以为父亲该回来了,天天在这里等他还是没有等到。她等啊等啊,等了三十二年,大妈说到此处声音不禁沙哑起来。她擦着眼角说,这一辈子从没恨过父亲,看到父亲平安归来总算放心了。她很庆幸地说,与父亲一起出去的一批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大妈告诉我,当她看到父亲带着我母亲与哥哥姐姐回来时,心里既难过又欣慰,父亲总算活着回来了:“我晓得我在屋里有好难,你自爹爹一个人在外面也有好难。”我们边聊边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