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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车的样子很奇特,不像一般的车一样呈流线形,而是呈棱形。车灯也是缩
回去的。
“六缸车?”彭小彭围着马丁拉格达转了一圈;他见车见的不算少,但从来没
见过这种车。
“四缸车。但它的功率不比六缸的小;一百五十八千瓦。涡轮增压。”于丽说。
彭小彭重新打量于丽;很少有女人对汽车熟悉的,她们顶多是会开而已。
“我们老板对汽车喜欢得和男人一样。”金小姐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想拍马
屁没拍好,她这话立刻遭到于丽几句广东话的训斥。
“能不能让我开一下?”彭小彭想过过车瘾。
于丽大方地把车钥匙递给彭小彭。
伍勤在过去给彭小彭开门时问:“刚才那个老婆婆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彭小彭当然能听懂于丽骂的是相当于北京话中的“小贱货”
之类的话,但没有对伍勤说。
伍勤估计彭小彭已经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饭店。等出去之后,他才发现
这一切都是多余的:香港的酒店实行的是无人管理,也就是说:你如果不招呼,服
务员就一个也看不见。
他在街道上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他不会说粤语,所以他提前就把金小姐的地
址写在一张纸上。
出租汽车司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外地来的“老乡”,所以开着车左绕右绕,
大约一个小时后,才到达目的地。
伍勤当然知道这是在骗他的钱。彭小彭说过,全世界最不诚实的人就是出租汽
车司机了。但他仍不动声色地坐在车后看夜景:香港的“不夜”是由广告构成的,
而这里广告是非常好看的。
到了目的地后,司机伸出手指比划。
“三十?”伍勤故意装傻。
“三百啦!”司机不耐烦地说,“三十你只好上来就下去了啦!”
伍勤从车后绕到车前,手里拿着一叠钱。
司机看见钱,就把窗户给放了并伸出手。
司机伸出手的同时,伍勤的手也伸了进去,并一把卡住司机的喉咙。
“多少钱?”伍勤明显地觉出司机喉结和扁桃体的存在。
司机不说话。
伍勤这才发现自己掐得可能紧了些,于是往松放了放。
“不要钱啦。不要钱啦。”司机赶紧抽空说。
伍勤一松手,出租车就飞也似地走了。
伍勤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楼房:在这个地球上任何地方,只要你有胆量、力量,
就什么也不用怕。
伍勤进了金小姐的房间,才发现这房子实在是太小了:一共只能放一张床和一
把椅子。
金小姐看见他很高兴的样子,赶紧用电热壶给他烧水泡茶:“我们这里的人都
是喝自来水的。”她解释道。
“我也能喝自来水。”伍勤想给她省几个电费。
“你是远道来的客人,也是我的老乡、怎么能不喝茶呢?”金小姐把头发往后
拢了拢。
伍勤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动作。
茶很快就泡好了,这时窗外正好下起了丝丝细雨。
伍勤双手捧着茶杯,静静地听她诉说:平常他见了女人——这当然是指明确为
性目的而见的女人——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上床。完事走。一次酒后,他向彭小彭
透露了这个秘密。彭小彭当下就笑话他:“古时人嫖妓女,还要‘小红低唱我吹萧’,
你怎么会和公鸡见母鸡似地,一点点情调也没有。”
彭的话他总是当回事,试着寻找过几回情调,但觉得特别不顺:这事和喝酒一
样,喝就是了,干嘛非得要行酒令、说客套话?也就不再寻找了。
但今天他感觉自己是找到了情调,或者说是遇到了情调。
金小姐用略略夹杂些粤语,但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讲述着自己的家世:她的父
母是上海人,她的爷爷也是上海人,并在上海有两家中等的工厂。大陆解放前,爷
爷把资金抽到香港,又开了家工厂。但她的父母却因为爷爷动手晚了几天,没带出
来。
她说到这里时,伍勤插嘴:“人比人不定要聪明多少,有的时候只要早几天或
晚几天就行。”在平常他并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和彭小彭在一起尤其如此,
几乎连说话的份都没有。“一九六八年,街道居委会的干部、学校的老师、工宣队
轮番上我们家,动员我去插队,说‘现在山西、陕西,然后是东北、内蒙、再以后
就是新疆、兰州了。’我不管他们怎么说,就是不去。但到后来,我也有些坚持不
住了。就在我准备去时,中央不让人插队了。于是我就被分配到北京的一个工厂里。
如果不是那会留在北京,现在也来不了香港。”
虽然伍勤在他的叙述里添加了不少,而且金小姐也不懂居委会、工宣队、插队
这些词,但她在静听的同时,用眼睛和他在交流。
等伍勤讲完后她说:“你把鞋给脱了吧。那样舒服些。”
伍勤听话地把鞋给脱了。
她再继续往下讲:一九六三年,她的父母饿得实在不行了,就从上海偷偷的到
了广州,然后再偷渡到香港。同年,她出生爷爷去世。爷爷去世后,父亲开始经营
他传下来的厂。但经营工厂不像打麻将,一下两下是学不会的。所以不过三年时间,
工厂就被贷款的银行给收了去。父亲觉得自己既愧对祖先,又对不起妻子儿女,悲
愤交加也就走了。
“那你们怎么办?”伍勤觉得她的身世和自己的有些相像。
“有什么怎么办,一天一天的过就是了。”金小姐的脸暗淡下来。
伍勤虽然愚钝,但也明白她肯定有难言之隐,就没再往下问。
“我见了你们这些从大陆上来的人,广东人不算,他们也和香港人差不多,就
和见到我的父老乡亲一样。”金小姐把身子往紧缩了缩,用双臂抱着肩膀,就像在
子宫里的婴儿一样。
伍勤顿生怜香惜玉之心,上前轻轻搂住她。
余下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在事情的进行过程中,伍勤发现金小姐在这方面不说是头一次,起码也可以说
经验微乎其微。所以他越发怜香惜玉了——人总是希望能有机会照顾比自己更弱小
的动物或人的。
在临走时,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扔下几个钱就各自东西,而是说:“我明天晚
上还会来的。”
因为今天是礼拜天,所以于丽十点钟才到贸易署的欧阳主任助理家。
给她开门的是欧阳太太。她简单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后,就把她让进了丈夫的书
房。
不过片刻,欧阳就出现了。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居
家便服都是熨烫过的。“于老板,近来生意一定好吧?”他说的一口广东官话,腔
调很好听。
“托欧阳主任的福,还算过得去。”
“过得去就好。”欧阳坐到花梨木的沙发上。
“我现在手里有一批货,想和上次一样出去。”于丽和他已经打过不止一次交
道了,所以可以免去很多繁文缛节。
“那好。那好。”欧阳并不正面回答。
于丽仔细讲准备的情况。
“衬衫?什么牌子?”欧阳问。
“马球牌。”
“到什么地方去?”欧阳看着窗户外面:今天是个香港难得的晴天丽日。
“美国。”
“分配方案你拿出来了?”欧阳的头仍然没回过来。
“四六。”她说。
“贸易署新来了一个主任,是英国商务部的文官。此人很不好对付呢!”欧阳
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么五五如何?”于丽问。
“我试试看。”欧阳站了起来。
“这是头一批四万件的。”于丽把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这么说,你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该五对五了?”欧阳的脸上飘浮出若干丝笑
容。
于丽只是笑笑。
“我遇到了一个高明的棋手。”
“我也是。”于丽来的时候准备了两个信封;一个四六,一个五五。谈成哪个
就给哪个。
第六章
国际商业银行香港分行副行长以下的干部是没私人办公室的。他们统统在若干
个大厅里办公。对此马克·波斯特有这样的理论:这可以增加办公的效率。严格分
开的只有出纳和会计。对此他也有理论:“如果管钱的和记账的成了朋友,事情就
危险了。”他还规定每个部主任以上的干部,必须在一年之中休假两个星期。“我
在许多银行工作过,也见过很多诈骗犯。所有诈骗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审计
官、货币监督官到达银行时,他们必须在场,如果他们有三十分钟时间,就足以把
一切掩盖起来。而两个星期的休假,足以暴露一切。”
应副行长对他这些新理论不以为然,但他表面从不对这些技节问题发表意见。
他只是对贷款表示担心:“贷款不能像赌博一样毫无节制。”在一次银行的办公例
会上谈论发放一笔没有良好担保的贷款时他说:“你们西方有人曾经说过:冒险是
商业的生命,而谨慎是银行的生命。”
他的话遭到与会大多数人的反对:这些新干部都是马克·波斯特到来之后,从
世界各地招募来的。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金融和商业方面的学位。但他一直
怀疑他们的学位是不是真的:现在世界上买卖学衔是时髦的生意。再说这些人在发
放贷款方面是好手,在回收贷款方面却不行了。
“一笔贷款即使有不动产担保又当如何?它只不过是信心的表示而已。”马克
·波斯特看也不看应副行长,“我曾经经历过这样一件事:发放一笔贷款时,贷款
人有一片山中的林地担保。我们的人专门去看了这片林地,发现它确实好:景色优
美,林木漫漫。就给他估了一个好价。但当他归还不了贷款,银行出售这片林地时,
我们才发现它离最近的水源有十英里。”他顿了一下,“虽然是在华人的地盘上开
银行,但银行依然是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