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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极!就这么办。不过,雪岩,江海关是精华所在,总不能让李少荃一直把持在那里!你好好想个法子,多挖他一点出来!”
“法子有。不过,”胡雪岩摇摇头,“最好不用那个法子!”
“为什么?”
“用那个法子要挨骂。”
“这你先不必管。请说,是何法子?”
“可以跟洋人借债。”胡雪岩说,“借债要担保。江海关如说目前无款可拨,那么总有可拨的时候。我们就指着江海关某年某年收入的多少成数,作为还洋债的款,这就是担保。不过,天朝大国。向洋人借债,一定有人不以为然。那批都老爷群起而攻,可是件吃不消的事。”
这番话说得左宗棠发愣,接着站起身来踱了好一会方步,最后拿起已交在胡雪岩手里的“抄本”,翻到一页,指着说道:“你看看这一段!”
指的是恭亲王所上奏折中的一段,据李泰国向恭王面称:“中国如欲用银,伊能代向外国商人借银一千万两,分年带利归还。”可是恭王又下结论:“其请借银一千万两之说,中国亦断无此办法。”
“大人请看,”胡雪岩指着那句话说:“朝中决不准借洋债。”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说到这里,左宗棠突然将话锋扯了开去,“雪岩,你要记住一件事,办大事最要紧的是拿主意!主意一拿定,要说出个道理来并不难,拿恭工的这个奏折来说,当时因为中国买船,而事事要听洋人的主张,朝中颇有人不以为然,恭王已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所以才说中国断无借洋债的办法。倘或当时军务并无把握,非借重洋人的坚甲利炮不可,那时就另有一套话说了,第一,洋人愿意借债给中国,是仰慕天朝,自愿助顺,第二,洋人放债不怕放倒,正表示信赖中国,一定可以肃清洪杨,光复东南财赋之区,将来有力量还债。你想想,那是多好听的话,朝廷岂有不欣然许诺之理?”
这几句话,对胡雪岩来说,就是“学问”,心悦诚服地表示受教。而左宗棠亦就越谈越起劲了。
“我再跟你讲讲办大事的秘诀。有句成语,叫做‘与其待时,不如乘势’,许多看起来难办的大事,居然顺顺利利得地办成了,就因为懂得乘势的缘故。
何谓势?雪岩,我倒考考你,你说与我听听,何谓势?“
“这可是考倒我了。”胡雪岩笑道:“还是请大人教导吧!”
“有些事,我要跟你请教,有些事我倒是当仁不让,可以教教你。谈到势,要看人、看事,还要看时。人之势者,势力,也就是小人势利之势。当初我几乎遭不测之祸,就因为湖广总督的官文的势力,比湖南巡抚骆秉章来得大,朝中自然听他的。他要参我,容易得很。”
“是的。同样一件事,原是要看什么人说。”
“也要看说的是什么事?”左宗棠接口,“以当今大事来说,军务重于一切,而军务所急,肃清长毛余孽,又是首要,所以我为别的事说话,不一定有力量,要谈入闽剿匪,就一定会听我的。你信不信?”
“怎么不信?信,信!”
“我想你一定信得过。以我现在的身分,说话是够力量了,论事则还要看是什么事?在什么时候开口?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言听计从。说迟了自误,说早了无用。”左宗棠笑道:“譬如撵我那位亲家,现在就还不到时候。”
“是的。”胡雪岩脱口说道,“要打到福建、广东交界的地方才是时候。”
左宗棠大笑。笑完了正色答道:“办船厂一事,要等军务告竣,筹议海防,那才是一件大事。但也要看时机。不过,我们必得自己有预备,才不会坐失时机。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胡雪岩不但懂他的意思,而且心领神会,比左宗棠想得更深更远。结合大局,左宗棠的勋名前程,和他自己的事业与利益,了解了一件事:左宗棠非漂漂亮亮地打胜仗不可!这是一个没有东西可以代替的关键。
由于这个了解,他决定了为左宗棠办事的优先顺序,不过。这当然先要征得同意,因而这样说道:“大人的雄心壮志,我都能体会得到,到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我亦大致有数,事先会得预备。如今我要请问大人的是,这趟带兵剿匪,最着重的是什么?”
这句话将左宗棠问住了,想了一会答道:“自然是饷!”
“饷我可以想法子垫。不过,并不是非我不可,各处协饷,能够源源报解,何必我来垫借,多吃利息?”
“啊,我懂你的话了。”左宗棠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坚而器不利,则能守而不能攻。我要西洋精良兵器,多多益善。雪岩,这非你不可!”
“是!愚见正是如此。”胡雪岩欣慰地答说:“我替大人办事,第一是采办西洋兵器,不必大人嘱咐,我自会留意。至于炮弹子药,更不在话下,决不让前方短缺。第二是饷,分内该拨的数目,不管浙江藩库迟拨早拨,我总替大人预备好。至于额外用款,数目不大,当然随时都有,如果数目大大,最好请大人预先嘱咐一声,免得措手不及。此外办船厂之类,凡是大人交代过的,我都会一样一样办到,请大人不必费心,不必催,我总不误时机就是。”
“好极了!”左宗棠愉悦异常,“汉高成功,功在萧何。我们就这样说了,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担待。”
十左宗棠在同治三年十月底,交卸了兼署浙江巡抚的职司,在杭州全城文武官员鸣炮恭送之下,启程入闽督师。
在此以前,援闽之师分三路出发。西路以帮办福建军务浙江按察使刘典所部新军八千人为主力,会同记名按察使王德傍的两千五百人,由江西建昌入汀州,中路记名提督黄少春,副将刘明灯两部共四千六百人,由浙江衢州,经福建浦城、建宁入延平,东路由署理浙江提督高连升会同候祉知府魏光邴,领兵四千五百人,过钱塘江由宁波乘轮船,循海道至福州登陆。
这三路军队的目标,都是闽南李世贤驻厦门之西的漳州,丁大洋在福建、广东、江西三省交界的武平,而汪海洋则在闽南的东西之间流动。左宗棠的打算是,决不能让他们出海,由北、西、东三面收紧,压迫太平军南撤。
福建之南就是广东。两广总督毛鸿宾与广东巡抚郭嵩焘,见此光景,心知不妙。左宗棠如果迫敌入粤,则援闽之师,随之而至,会形成太平军与“友军”交困的窘境,所以非常着急。
可是由两员副将方耀、卓兴所率领的粤军,不过八千之众,福建延建邵道康国器,虽是广东人,新统一军,亦多粤籍,却不能算粤军,因为是左宗棠的部下,并不听命于广东大吏。毛鸿宾与郭嵩焘迫不得已,一面派方耀、卓兴入闽会剿,明阻太平军,暗挡左宗棠,一面打算奏请起用守镇江的名将冯子材督办东江军务,自求振作。
当援闽之师未到以前,福建陆路提督林文察已与李世贤接过仗。林文察是台湾彰化人,咸丰八年以助饷剿淡水之战,授职游击,做了武官,他所统率的台勇擅用火器,慓悍善战,助林文察当到总兵,获得“巴图鲁”的名号。
王有龄被困杭州时,曾奉命援浙,而阻于衢州,以后归左宗棠节制,很立了些战功,补实为福建福宁镇总兵,不久招升为福建陆路提督,随即提兵回台,在他家乡镇压起义。
起义军的首领,是原籍漳州龙溪的戴潮春,他是白莲教的人,在彰化名义上办团练,实际上与太平军取得着联系。
咸同之交,浙江失控,在福建的清军,多调闽北浙南,戴潮春认为是起事的好机会,三月间由林戆晟在大墩起事,五天以后,占领彰化,台湾兵备道孔昭慈被杀。戴潮春称“东王”,“南王”是林戆晟,此外还有“西王”
与“北王”。下面的官职有“大国师”、“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等等。
这个场面,由于东南战局正在紧要关头,朝廷只应粮道丁日腔的力请,派了六百人去攻剿,因而局势得以维持一时。及至同治二年秋天,左宗棠控制浙江,已有把握,才派林文察回台,号召旧部,福建巡抚徐宗干,亦派久官台湾的丁日健领兵赴援,并授为台湾兵备道,督办全台军务。
于是到了十一月初,夺回彰化,继攻下斗六。到了年底,戴潮春被俘于张厝庄、林戆晟战死于四块厝,局面可以算是稳定下来了。
不过打垮义军余部,亦很费力,尤其是当李世贤占领漳州以后,戴潮春的余部准备接应会合,图谋再举。左宗棠深恐李世贤、汪海洋等人出海,正就是为此。
林文察见此光景,深感为难,一方面要防止死灰复燃,放不得手,另一方面以福建陆路提督为一省最高武官的地位,对于攻克漳州、汀州等地,责无旁贷。仔细考虑下来,还是应该回福建,因为能够消灭李世贤,彰化的义
军便失去凭借与指望,不战而自溃。
打定主意,仓卒内渡,同船只带了两百亲兵,他与李世贤交过手不止一次,不敢轻敌,原意到了福建,先作部署,然后出击。哪知李世贤早有准备,在万松关设下埋伏,专等他入网。
而林文察则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自感兵力孤单,一路收容了许多散兵游勇,杂凑成军,如果粮饷充裕、时间从容,而又有得力的帮手,当然可以将此辈渐渐练成劲旅,否则就只有利用他们急于追求出路,或者怀忿报仇的心理,淬砺士气,作背城借一之计。林文察老子兵事,默察情势,认为不得不速战速决,拖下去徒耗粮饷,且难部勒,将不战自溃。
本来左宗棠的檄令,是责成他“力保泉厦”,这是很难的任务,因为漳州以东,直到厦门、泉州,地势平衍,易攻难守,而况彼此兵力众寡悬殊。
就方略讲,应该以攻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