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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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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是不愁了,”尤五点点头,“不过,小爷叔,你想办一万石米,实在不容易。这两年江苏本来缺粮,靠湖广、江西贩来,去年李抚台办米运进京,还采办了洋米,三万石办了两个月才凑齐,你此刻一个月当中要办一万石,只怕办不到。”

    “不是一个月。一个月包括运到杭州的日子在内,最多二十天就要办齐。”

    “那更难了。只怕官府都办不到。”

    “官府办不到,我们办得到,才算本事。”

    这句话等于在掂尤五的斤两。说了两次难,不能再说第三次了,尤五不作声,思前想后打算了好久。还是叹口气说:“只好大家来想办法。”

    分头奔走,结果是七姑奶奶出马,找到大丰米行的老板娘“粉面虎”,将应交的京米,以及存在怕和洋行的两千石洋米,都凑了给胡雪岩,一共是八千五百石,余数由尤五设法,很快地凑足了万石之数。

    米款跟杨坊办交涉,收回五万两银子,不足之数由胡雪岩在要凑还王有龄遗族的十二万两银子中,暂时挪用。一切顺利,只十三天的工夫,沙船已经扬帆出海,照第一次的行程,由海宁经钱塘江到杭州望江门外。

    小张打前站,先回杭州,照胡雪岩的主意,只说有几百石米要捐献官府,再用一笔重礼,结交了守望江门的营官张千总,讲好接应的办法,然后坐小船迎了上来复命,细谈杭州的情形,实在不大高明,胡雪岩听完,抑郁地久久不语。

    既是至亲,而且也算长辈,刘不才说话比较可以没有顾忌,他很坦率地问道:“雪岩,你是不是在担心有人在暗算你?”

    “你是指有人在左制军那里告我?那没有什么,他们暗算不到我的。”

    “那么,你是担啥心事呢?”

    “怎么不要担心事?来日大难,眼前可忧!”

    这八个字说得很雅驯,不象胡雪岩平时的口吻,因而越使得刘不才和小张奇怪。当然,刘不才对胡雪岩,要比小张了解得多,“来日大难”这句话他懂,因为平时听胡雪岩谈过,攻下杭州以后,恤死救生,振兴市面善后之事,头绪万端。可是,眼前又有何可忧呢?

    “我没有想到,官军的纪律实在是很差!”胡雪岩说,“刚才听小张说起城里的情形,着实要担一番心事。白天总还好,只怕一到了夜里,放抢放火,奸淫掳掠都来了!”

    怪不得他这样子忧心忡忡,不管他是不是过甚其词,总不可不作预防。

    小张家在城里,格外关切,失声问道:“胡先生!那,怎么办呢?”

    “办法是有一个。不过要见着‘当家人’才有用处。”

    整个杭州城现在是蒋益澧当家。小张想了一下问道:“胡先生,我请你

    老人家的示,进了城是先跟家父见见面呢?还是直接去看杭州的‘当家人’?“

    “当然先看‘当家人’。”

    “好的!”小张也很有决断,“老刘,我们分头办事,等到了岸上,卸米的事,请你帮帮张千总的忙。现在秩序很乱,所谓帮忙,无非指挥指挥工人,别的,请你不必插手。”

    刘不才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不需负保管粮食之责,如果有散兵游勇,强索软要,听凭张千总去处理,大可袖手旁观。

    “我知道了。我们约定事后见面的地方好了。”

    “在我舍间。”小张答说,“回头我会拜托张千总,派人护送你去。”

    于是,胡雪岩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一套半新半旧的三品顶载官服,等他换穿停当,船也就到岸了。

    虽说到岸,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因为沙船装米,吃水很深,而望江门外的码头失修,近岸淤浅,如果沙船靠得太近,会有搁浅之虞。

    好在重赏之下,自有勇夫,张千总颇为尽心,不但已找好一所荒废的大房子,派兵打扫看守,备作仓库之用,而且也扣着小船,预备接驳。此时相度情势,又改了主意,下令士兵在浅河滩上涉水负载,更为简捷。小船只用了一只,将胡雪岩、小张、刘不才和胡雪岩的跟班长贵送到岸上,交代明白,胡、张二人就由挟着拜匣的长贵陪着,先进城了。

    望见城头上飘拂的旗帜,胡雪岩感从中来,流涕不止,他是在想王有龄,如果今天凯旋入城的主帅,不是蒋益澧而是王有龄,那有多好?今日之下,自然是以成败论英雄,但打了胜仗的人不知道可会想列,王有龄当年苦守危城,岂仅心力交瘁,真是血与泪俱,所吃的苦,所用的力,远比打胜仗的人要多得多?

    这样想着,恨不得一进城先到王有龄自尽之处,放声痛哭一场。无奈大事尚未曾办理,实在没有工夫让他去泄痛愤,只好试试眼泪,挺起胸膛往里走!

    守城的已经换了班,是个四品都司,一见胡雪岩的服色,三品文官,与蒋益澧相同,不敢怠慢,亲自迎上来行了礼问道:“大人的官衔是……”

    “是胡大人。”小张代为解说:“从上海赶来的,有紧要公事跟蒋藩台接头。”

    这时长贵已经从拜匣里取出一张名贴递了过去,那都司不识享,接过名贴,倒着看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说道:“原来胡大人要见蒋大人!请问,要不要护送?”

    “能护送再好不好!”小张说道,“顶要紧的是,能不能弄两匹马来?”

    “马可没有。不过,胡大人可以坐轿子。”

    城门旁边,就是一家轿行,居然还有两乘空轿子在,轿伕自然不会有,那都司倒很热心,表示可以抓些百姓来抬轿。可是胡雪岩紧决辞谢,这时候还要坐轿子,简直是毫无心肝了。

    没有马,又不肯坐轿,自然还借重自家的一双腿。不过都司派兵护送,一路通行无阻,很顺利又到了三元坊孙宅,蒋益澧的公馆,投贴进去,中门大开,蒋益澧的中军来肃客入内。走近大厅,但见滴水檐前站着一个穿了黄马褂的将官,料知便是蒋益澧,胡雪岩兜头长揖:“巷喜、恭喜!”

    这是贺他得胜,蒋益澧拱手还礼,连声答道:“彼此,彼此!”

    于是小张抢上一步,为双方正式引见。进入大厅,宾主东西平坐,少不得先有一番寒暄。

    胡雪岩先以浙江士绅的身分,向蒋益澧道谢,然后谈到东南兵燹,杭州受祸最深。接下来便是为蒋益澧打算,而由恭维开始。

    蒋益澧字芗泉,所以胡雪岩称之为“芗翁”,他说,“芗翁立这样一场大功,将来更上层楼,巡抚两浙,是指日可待的事。”

    “不见得,我亦不敢存这个妄想。”蒋益澧说:“曾九帅有个好哥哥,等金陵一下,走马上任,我还是要拿‘手本’见他。”

    浙江巡抚是曾国荃,一进未曾到任,现在是由左宗棠兼署。蒋益澧倒有自知之明,不管从勋名、关系来说,要想取曾国荃而代之,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胡雪岩另有看法:“曾九帅是大将,金陵攻了下来,朝廷自然另有重用之处。至于浙江巡抚一席,看亦止于目前遥领,将来不会到任的。芗翁,你不要泄气!”

    “噢?”蒋益澧不自然地将身子往前俯了一下,“倒要请教,何以见得曾九帅将来不会到任?”

    “这道理容易明白,第一,曾九帅跟浙江素元渊源,人地生疏,大不相宜,第二,曾大帅为人谦虚,也最肯替人设想,浙江的局面是左大人定下来的,他决不肯让他老弟来分左大人的地盘。”

    “啊,啊!”蒋益澧精神一振,“雪翁见得很透彻。”

    “照我看,将来浙江全省,特别是省城里的善后事宜,要靠芗翁一手主持。”胡雪岩停了一下,看蒋益澧是聚精会神在倾听的神态,知道进言的时机已到,便用手势加强了语气,很恳切他说:“杭州的祸福,都在芗翁手里,目前多保存一分元气,将来就省一分气力!”

    “说得是,说得是!”蒋益澧搓着手,微显焦灼地,“请雪翁指教,只要能保存元气,我无有不尽力的!”

    “芗翁有这样的话,真正是杭州的救星。”胡雪岩站起来就请了个安:“我给芗翁道谢!”

    “真不敢当!”蒋益澧急忙回礼,同时拍着胸说:“雪翁,你请说,保存劫后元气,应该从哪里着手?”

    “请恕我直言,芗翁只怕未必知道,各营弟兄,还难免有骚扰百姓的情形。”

    “这……”

    胡雪岩知道他有些为难。清军打仗,为求克敌致胜,少不得想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老古话,预先许下赏赐,但筹饷筹粮,尚且困难,哪里还筹得出一笔巨款可作犒赏之用。这就不免慷他人之慨了,或者暗示,或者默许,只要攻下一座城池,三日之内,可以不守两条军法:禁止抢劫与奸淫。蒋益澧可能亦曾有过这样的许诺,这时候要他出告示禁止,变成主将食言,将来就难带兵了。

    因此,胡雪岩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芗翁,我还有下情上禀。”

    “言重、言重!”蒋益澧怕他还有不中听的话说出来,搞得彼此尴尬,所以招呼打在先,“雪翁的责备,自是义正辞严。我唯有惭愧而已。”

    不说整饬军纪,只道惭愧,这话表面客气,暗中却已表示不受责备。胡雪岩听他的语气,越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比较聪明的做法,而且话也不妨说得率直些。

    “芗翁知道的,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讲究公平交易,俗语说的礼尚往来,也无非讲究一个公平。弟兄们拼性命夺回了杭州城,劳苦功高,朝廷虽有奖赏,地方上没有点意思表示,也就太不公平,太对不起弟兄了。”

    蒋益澧听他这段话,颇为困扰,前面的话,说得很俗气,而后面又说得很客气,到底主旨何在?要细想一想,才好答话。他心里在想,此人很漂亮,但也很厉害,应付不得法,朋友变成冤家,其中的出入很大,不可不慎。

    于是他细想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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